这时，车里的何阳忽然探出头。
“哥……”
“怎么了？”何术扭头回神，顺手息屏，将手机揣回了兜。
何阳仰头说：“我饿了。”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点。”
兄弟俩在服务区耽搁了半小时，才启程回苏城，返程路上何术又将加联系方式的事情抛之脑后。
何术在苏城住了将近两年，起初才来苏城是工作外派，住的也是单位的提供的住所。后来他准备发展个人工作室，辞了工作，为了节省钱，就换了个地下室。
其实何术的工作性质，一年一半的时间都在外地，还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去外地的路上，能暂歇下来的空闲时间没几天。
很多像他这样的职业者是没有固定居住场所的。但何术还是选择租了个房子，纯粹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安全感，很多时候能让他忘却漂泊在外的孤独。
地下室的房间如蜂窝一般扭转，堆积一处，这里离隔壁申城很近，这里的不少住户都是在两座城市打拼的。这里没有光亮，何术住在最里面，胜在隔音好。
房间里有一个五平米左右的狭小客厅，卧室是用滑动木板隔出来的，勉强能住人。空调不怎么制冷，兄弟俩哪怕在房间歇下半小时，还是热出一身汗。
这里的厕所和厨房是外走廊公用的，但他这件屋子是在最里处，布局和其他屋子略有不同，于是厨房和厕所一应俱全，不过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平米，但这并不耽搁房租会高一点。
何术对环境要求没那么高，更恶劣的地方他都待过，所以这些于他而言都算不得什么，否则当初他就不会选择这个地方，又不是真穷到吃不上饭了。
他只是怕委屈了何阳。
何阳从四岁开始，只要有长假，王美静总是喜欢把他送来何术这儿，两兄弟挤着一个单人床睡。王美静的举动美其名曰联络兄弟感情，但实际上只想做甩手掌柜。对于地下室的环境，何阳也还算适应。
何术将空调调到最低，说：“小阳，去洗个澡吧。”
“好。”
何术问：“自己可以吗？”
何阳拿上自己的浴巾和换洗衣物，举起手来，点点头，坚定说：“可以的。”
何术笑了笑，揉了下他后脑勺，说：“去吧，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好。”何阳重重点头，然后光着屁股进了厕所。
何术在电脑跟前处理音频，直到联系客户才想起，赵烁发给他的那个名片还没加。正要加上，却发现朋友那一栏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红点。
何术点开一看，正是赵烁给他推荐的那个人。他没多犹豫，直接同意了。
还没来得及发个开场白，那边何阳就叫他拿什么东西。送完回来，何术又将这件事忘之脑后，转而做起其他工作来了。
直到半夜两点多，他洗漱完上床看了眼手机，这才想起来要回一下别人。
奇怪的是，对面不仅从始至终没有发过一句话，连最基础的问候都没有。
难道也是在忙？
何术这么想着，礼貌性地先打过招呼。
「你好。」
「不好意思，工作耽搁了。」
两分钟，对面发来同样问好的消息。
「你好。」
何术有点惊讶。
「这么晚了还没睡吗？」
对面好半晌才回复他。
「你不也是？」
从文字是听不出语气看不出神情的，何术自动脑补成冒昧的反问。为了不让气氛变得尴尬，他立马改了个话题。
「我叫何术，给个备注吧。」
「万勤瑞。」
「你是瑄映的员工？」
「嗯。」
「我想知道你们选择和我合作的原因，或许是有哪个作品吸引住你们了吗？」
「嗯。」
何术还等着对面说个所以然，却不想怎么没信儿了。从简单的聊天里，何术得出对面这个人是个很冷漠的人的结论。
他正要再次更改话题，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一月十六，你在音频应用论坛发的那期风声，我很喜欢。」
何术手指顿了顿，回复说：「谢谢。」
他已经脑补出对面反复翻看自己账户作品的模样了。
倒不是自恋自负，他觉得瑄映会做出这么慎重的决定，肯定是对自己各方考察过的。
万勤瑞问他：「你什么时候有空？如果你有合作意向，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明天？后天？」何术想了想，又发，「看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吧，我后面五天暂时都没安排。」
「那就明天吧。」
万勤瑞发完这句，给他发了个定位，是申城的某个高级餐厅。
「你住得远吗？过来需要多久？」
何术：「一个多小时，不远。」
万勤瑞：「明晚六点，可以吗？」
「OK」
结束对话，何术息屏准备睡觉，刚翻了个身猛地想起什么，又翻身拿起手机，给对面发：「我这边有个孩子，家里没人照看，我明天会带着，带来的不便请谅解。」
何术睁着眼睛等对方给他回消息，结果十来分钟了还没信儿，他眼皮困得直打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直到半上午醒来，何术才发现来自万勤瑞的一条未读消息。
「你随意。」
发消息的时间显示五点多，距离他发的最后一条长消息已经过去三小时。
看到这条消息的何术只有一个想法——大厂剥削制度真是罪恶滔天。
何术把睡得迷迷糊糊的何阳拎起来到厕所。他的身高还看不见洗手镜，何术就给他搭了个小木凳在跟前，站上去堪堪能看见个下巴。
何术说：“洗漱一下，等会儿吃过午饭我要工作，你去找王爷爷和隔壁那群小孩玩，记住不要跑远了，晚点和我去申城吃晚饭。”
“申城？”何阳歪了下头，“申城在哪儿？去那儿干嘛？”
何术觉得他话多，但到底是小孩子，语气脸庞散发的尽是童真，何术捏了下他脸，嘴唇忍不住扯出个极浅的弧度：“就在隔壁，哥哥去谈个合作。”
“好！”何阳重重点头，仰头看他，牙刷塞在嘴里，说话有点含混不清，“那我一定，不打扰哥哥工作。”
“乖。”何术对着镜子抓了下头发，左手依然戴着皮套，不嫌热也不嫌麻烦，“等事情谈妥后，我就送你回去。”
“好吧。”何阳垂下眼睛，失落地点了下头，没再多说。
何术戴着耳机在电脑前，听着一段又一段的录音，进行修改和处理。直到下午四点出头，他才放下手里的活儿，带着何阳从苏城出发。
申城的某个高级餐厅的大厅里，零零散散坐着些人，大厅里回荡着悠扬的小提琴声，优雅恬静。
1202包厢里，已经有几个人等着了。
这次的饭局是瑄映那个新来的那个创意总监组的，也是指定要何术的那个人。
此刻离六点还有二十分钟的样子，他作为东家还没来，万勤瑞已经先一步到了。
除了万勤瑞，还有赵烁，包厢里，只有他两个人。两人碰上寒暄了一阵，何术才带着何阳进来。
何术依然戴着冷帽和手套，穿了件灰绿的无袖坎肩，防晒袖依然覆没了整条手臂。和穿了件长袖没区别。
但其实，这个点以及这个地点，根本没有防晒的必要。帽子和手套也很多余，尽管看上去很帅很有个性。
对于他怪异的穿搭，赵烁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见他进来，赵烁立马当起中间人，起身给两人相互介绍。
“这就是何术了，我那个大学同学。”赵烁在两人中间横着，“这是万勤瑞老万，就是我昨晚推给你的那位。”
“你好。”何术朝万勤瑞点点头，伸出手。
“你好你好。”万勤瑞这个人有点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整个人散发着和蔼的气息，倒是和线上相处的感觉不大一样。
何术心中闪过这个想法。
圆桌够坐六人，他们先来的几个挤在一堆，最里面空了两个位置。服务员就站在门口处。
人没到齐，主要话题也没人开挑，何术无聊的等着，时而给何阳倒水，时而参与一下两人的闲话家常。
“诶，”赵烁胳膊碰了碰何术，一脸神秘，“我听说他们那个创意总监还是个海归硕士。”
“是么？”何术笑笑，捧场搭话，“那应该很厉害吧。”
“确实厉害，RCA传媒编辑毕业，这才毕业没两个月，就着急忙慌回国，说回来建设祖国。”万勤瑞笑着，以玩笑的口吻说着，“到底是年轻人有抱负。”
万勤瑞的年纪看上去也才不到四十，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年轻人有多年轻。
“RCA？这学校确实牛啊，有钱有关系都不一定能进。”赵烁些许诧异，想到什么一顿，“这么多年，我认识的就只有一个……”
说着，他看了眼何术，心中一哽，声音渐小没再继续。
万勤瑞没注意到他俩的低迷的气氛，还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们那位创意总监拿过多少奖、做过多少项目、有多么多么厉害。
何术始终低着头，直到何阳碰了下他，他才倏然一颤，转醒过来，迟钝地眨了下眼睛。
何阳握住他右手小指，问：“哥哥，你在想什么？”
“没有。”何术轻轻一笑，拿起他的空杯子，问，“还要喝吗？”
何阳摇头，撇着嘴，眨巴眨巴眼睛，附耳过去小声说：“我想去厕所。”
“好，我带你去。”何术起身，拉着他往外走，刚迈开一步就听见万勤瑞说：“我们江总脾气虽然有点臭，但业务能力是真牛！你都不知道，他才来半个月，就已经和多个合作商——”
“你说他姓什么？”何术顿在原地，转过头盯着他，眸中情绪不清。
“江啊！”万勤瑞应得理所当然，“江海的江。”
何术沉默不言，依然愣在原地，不知道想些什么。
为了打破尴尬，赵烁干笑两声，说：“这还是个大众姓哈，我认识的那个人也姓江。”
“哥？”何阳仰头看去，晃了晃他手，他才想起带人出去。
明明知道不可能，何术却还是止不住手颤，另一只牵着何阳的手竭力保持镇定。他紧抿着唇，走路心不在焉，拿出手机点开搜索栏，输入了好几个关键词，眼见着里面跳出的内容。
可能任职时间短，也有可能信息不公开，他并没有搜索到那位和江总监有关的信息。
大概真是巧合而已，他收起心，不再多想。要踏出门槛，他又听见赵烁多嘴问了一句：“那人叫什么？”
“江灿。”
何术猝然止步，恍然一怔，手机“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他内心是不可遏制的慌乱，无措麻木，缓和好一阵他才找到自己的存在，分清了梦境和现实，蹲下身去捡手机。
不明所以的万勤瑞见他突然这副丢了魂的模样，还疑惑：“这是怎么了？”
也是这时，滑动门从外面被拉开，何术跟前走进一人，何术眼帘跟前多了双皮鞋，尘封在记忆深处不可触碰的气息扑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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