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他妈，王美静。”
詹捷说。
江灿皱皱眉，总觉得他断句措辞有问题。
詹捷说：“我查了一下，何志军死后第三年，也就是何术返校顺利毕业那年，王美静找了个男人，叫孟新知。孟新知也丧偶，膝下无儿女，两人到现在都没领证，还在搭伙过日子。”
江灿拧眉问：“那男的什么身份？”
“好像是个退休医生，我查到他之前的就职单位是什么疗养院，天天和病人打交道，每月的工资流水也都有，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骗子。”
江灿思忖少倾，说：“你帮我留个心眼。”
“行。”詹捷说，“何阳的事儿我也知道不少，想知道吗？”
江灿反应了下，才想起来，这个人是何术的弟弟。他“嗯”了一声，静等詹捷的反馈。
“何阳，五岁，何志军在被查出肺癌后和王美静要的这个孩子。”詹捷叹息一声，“也是个可怜的，娘胎里四五个月吧，何志军就病死了，连这孩子一眼都没见过。”
“还有，根据我走访调查，这孩子出世的时候，何术也不知道。”
江灿放弃折磨手里可怜的纸巾条条，神情陡然凝重起来。
何志军死的时候何术不在，何阳出生的时候，他也不在。那他休学的两年里，到底去哪儿了？
江灿忽然想通一点——如果，当年的郭思铭因为出国，对何术的事情概不知情，那和何术一直有联系的秦唤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或许，他可以从秦唤嵘下手。
“何术和秦唤嵘这些年的来往记录，能查到吗？”
“我试试。”
两人谈话期间，已经半小时过去。
彼时，何术早已到了秦唤嵘定好的餐厅。虽然秦唤嵘说来接他，但何术查看了一下，餐厅离酒店不远，走路也就十来分钟，他也不想麻烦秦唤嵘，就自己先走过来了。
这个天，餐厅里人不多，何术捧着一杯热饮，时而望一眼进出口。
没多久，入口处进来一个个子高挑的男人，左看看右看看，在看见何术后，男人粲然一笑，远远地朝他招手，小跑着来到何术身边。
何术起身，笑着礼貌性招呼：“唤嵘哥。”
“怎么还戴个帽子？”秦唤嵘捏了下他帽子尾巴，“不戴好看一点。”
“习惯了。”何术拨着帽衔，给自己戴正。
秦唤嵘按着他肩膀坐下，自己坐到了另一边，开始闲话：“王阿姨还好吧？”
何术淡淡一笑：“挺好的。”
“过几天元旦，我还想着回一趟汉城，看看王阿姨还有你弟弟呢。”秦唤嵘满眼期待，“你一起吗？”
何术不明显地扯扯唇：“我还有工作，不回去了。”
秦唤嵘笑意也渐淡，看一眼他左手皮套，说：“我听王阿姨说，你两年没回去过了吧？”
何术低头，搅动饮品，盯着漩涡里自己扭曲旋转的脸，犹如催眠时钟。
“小术，我知道你怨她，但她再怎么说，也是生你养你的母亲，没有哪个妈妈会害自己孩子，她或许有过错，但也不会是故意的。”秦唤嵘语重心长，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当妈妈不是那么是容易的，你这么大了，也该懂事一点，试着去体谅一下她。”
何术轻轻一笑。
人各有理念，他不想和秦唤嵘争论口舌是非，闹得不欢而散。对于此，他熟心应手地一昧迎合，能少说话则少说话。
而酒店这头，江灿一行人吃完饭后，其余人早早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漱入睡。只有江灿，坐在酒店接客大厅的沙发上，频频看向落地玻璃窗。
外头行人匆匆走过，就是没有他想见的人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把万勤瑞叫了下来。
与此同时，何术两人刚出餐厅。
秦唤嵘绅士地打开副驾驶车门，手撑住门框，说：“上车吧，我送你。”
何术摆摆手：“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秦唤嵘执意坚持：“外面风大，威市不比南方，这风挺冻人的。”
何术想了想，反正都顺路，还是坐上了他的车。
车子刚启动，万勤瑞的电话就打来了。
“喂？”
何术：“嗯？怎么了？”
“你吃完了吗？”
“嗯，在回来的路上了。”
“噢，那就行……”万勤瑞停顿了下，“你在哪儿啊？要不要去接你？”
“不用，几分钟就到了。”
秦唤嵘余光瞭一眼他，问：“你朋友？”
何术点了点头。
他声音虽然小，但也足够电话那头的两人听清。
熟悉的声音，江灿心想，这么几年，再次听到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万勤瑞看向阴云遮脸的江灿，想着结束电话：“行吧，那你注意安全。”
“嗯。”
放下手机后，两人都没挂，似乎都在等对方的动作。也就是这迟缓的几秒里，江灿听见电话那头，秦唤嵘笑吟吟的声音又响起。
“要不然别回去了，今晚去我那——”
嘟——
万勤瑞看着江灿如遭雷劈的表情，攥着手机不敢动，浑身绷直，只恨自己挂的不是时候。
他在想，如果现在江灿口呼气，那他一定能喷出一口黑烟，要是能选择发泄的对象，那一定是那个叫秦唤嵘的人。
万勤瑞咽了口唾沫，不敢多做逗留，脚底抹油跑回房间。
而此刻，何术还浑然不觉秦唤嵘玩笑话被人听去，应着秦唤嵘的话。
“下次来玩的时候，一定去你家坐坐。”
听出他的意思，秦唤嵘笑而不语。
——
江灿没有走，还在大厅沙发上坐着，黑着脸，一直盯着门口。
如果十分钟过去，何术没回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干点什么，把何术骗回来。
好在没过两分钟，一辆大奔停在了酒店跟前，何术从副驾驶出来了。江灿见他回来，身子往前一倾，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这是单面玻璃，他能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他。他看见何术下车后，车窗放下，他弯身朝车里说了句什么。
两秒后，秦唤嵘从驾驶位出来，绕过车头来到何术身边，取下他臂弯的围巾，给他围上。
这一幕看在眼里，江灿攥紧手里杯子，指尖侧掌被压成青白色，恨不得把骨头都印在杯子上，想动又不敢动。
随即，他看见何术不经意后退了一步，自己掖了下围巾，张唇说话。江灿听不见，但他能猜出来，何术说的是“谢谢。”
接着，他看见秦唤嵘垂下头，捏了下何术的空指套。
“我之前说给你弄个义肢，你非不要，一年四季都戴着这个东西。”秦唤嵘轻折手套，口吻惋惜，“多不方便。”
“再真也是假的，”何术手回收，勾了下唇，笑得苦涩，“丢了的东西，是回不来的。”
秦唤嵘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说：“我听说，江灿回国了。”
何术眉目轻拧，别开头，不想和他讨论这个话题。
这个角度，江灿正好能看清他的脸，难过、隐忍，还有失落。他不禁去想，秦唤嵘说了什么，何术才会这么一副神情？
秦唤嵘握住他肩膀，轻拍两下，说：“小术，你马上都26了，也不小了，早就不是无忧无愁、肆意轻狂的年纪，有些事情，希望你能自己衡量。”
何术默然良久，点头说：“我知道。”
秦唤嵘又拍了两下他肩膀，正要再说，只是余光觑见何术身后的什么，他整个人一顿，抬眼。
等看清来人的面容，秦唤嵘手指微微缩紧，目光彻底移过去。
何术察觉到肩头的异样，有点不自在，正要挣开，就听见江灿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秦唤嵘，”江灿自然而然走到何术身侧，面无神情，“好久不见了。”
何术眨了下眼，微微偏头看他，有点意外他会出现在这儿。同时下意识抽出身，不想让江灿误会些什么。
秦唤嵘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何术，眉头轻皱，但很快又舒展开，自然收回落空的手，给出一个体面的笑，抬起头从容道：“确实很久没见了。什么时候回国的？”
“快半年了。”江灿挺直身，双手插兜，和他目光对视，似陷入一场无声的较量。
何术顿时心觉不妙。
这两人说起来也没什么交情，曾经有过那么一丁点往来还是因为自己，而且那些往来也不算对付。
他看了眼两人都不算好的神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秦唤嵘就微微笑着开口：“小术，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我——”
“工作需要，他没和你说吗？”江灿贸然打断。
秦唤嵘却是不听，只直勾勾地看着何术，嘴角噙笑，眼底却毫无笑意。
何术垂下头，像个等待受罚的孩子，慢吞吞道：“我接了个瑄映的项目，和江灿有合作。”
“瑄映啊……”秦唤嵘琢磨两秒，诚心一笑，探手抚了一下他帽顶，“那咱们小术出息了，都能和大公司有项目合作了。”
何术还是低头，抿唇不语。
江灿瞥了眼他被冻红的鼻子，说：“我们已经和那边团队约了具体时间，明天就要去和他们汇合，回去早点休息。”
“嗯。”何术顺着这个台阶下来，朝秦唤嵘挥了下手，“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江灿随他转身，丢下一句：“再见了秦先生，咱们有机会再约。”
见两人消失在酒店旋转门，秦唤嵘才拉着脸回到自己车里，一脚油门踩到底。
何术跟在江灿身侧，从大厅到电梯。
电梯门合上，没有别的人，轿厢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何术不敢抬眼，怕又和江灿对视上。
慌乱撤开视线可太难看了。
江灿看着电梯门上何术藏起来的面容，心里又默念一遍，胆小鬼。
何术吸了吸鼻子，把下巴埋进围巾，目光盯着江灿的小腿，问：“你怎么在楼下？”
“买水。”
何术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壮起胆子问：“水呢？”
“喝完了。”
“……好吧。”
出了电梯，两人在江灿房间跟前分别，何术继续往前走，正要拐角进房时，他听见江灿问：“为什么不敢看我？”
何术扶着拐角，矢口否认：“我没有。”
“那你转过来。”
何术遵循他的话，缓缓侧身，分给他一个眼神。
“何术。”
何术压下内心冒出的慌乱无措，努力抬眼，去看他的眼睛。
江灿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他说：“晚安。”
说完，江灿关门进屋。
“……”何术原地凌乱了会儿，眨眨眼，低声嗫嚅，“晚安，江灿。”
何术回到房间，万勤瑞很自觉地没有问东问西，只是默默为江灿松了口气。
洗漱睡下，耳边伴随着万勤瑞“渐入佳境”的鼾声，何术有点烦躁。
他翻了个身，准备吞个药再睡。
他用手机照明时，发现半小时前，秦唤嵘给自己发过一条消息。
他点开看了看。
「你和他复合了？」
大概被屏幕强光刺激到眼睛，何术狠狠蹙额。他微微顿住，手指一蜷，调低亮度后，用力敲击屏幕：「没有……」
他吸了口气，继续敲点：「不会复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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