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术正望着远处发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他蓦然回神,缓活神经,转动脑袋,发觉江灿就站在自己身后。
“都弄好了吗?”江灿问。
“嗯。”何术侧目看去,借着无光不清的环境多看了他两眼。
“万勤瑞在那边帮忙。”江灿递给他两个暖宝宝,“不用紧张,今晚只是试试手,”
“谢谢。”何术笑笑,接过来,“没什么好紧张的。”
送完东西,江灿也不走,顺着他看往他身后的天空。
江灿说:“那里的星星,似乎比申城的耀眼。”
头顶是层层阴云,只有远处的天空算得上透亮。
何术转头,跟随他视线看去,确实看见一片星原,未被城市灯火渲染。
他很轻很轻地,勾了下唇,遗憾又惋惜——可惜你没见过羌市高原的星空,那是与你双目同样璀璨的存在。
何术低回头,忽然感觉到手腕一凉,他寻感看去,侧腕躺着一片未融化的霜雪。
何术顿了顿,迟缓地,轻轻转落。随即,更多的飞白雪片落到了他的手套上,久未消失。随着视线模糊沉重,眼睫也被侵染,何术眨眼抖落,又抬头看去。
下雪了。
威市的初雪,即是鹅毛飘落,疾风裹挟自天空坠下,覆盖了刚刚的星空,连成雪柱,又速速融于海中,不遗余力地去弥补,似要将这片海域淹没吞噬,将这片天地倾塌颠覆。
江灿站在他身后,视线穿透雪片,目光不明地盯着他,任脚下袭来的海水浸湿裤脚。
他问:“这是你重置计划清单里的第几项?”
何术呼吸顿住,手指忽颤,抓紧了防震杆。
他的重置计划清单——每一项计划后面被某人加上的“和江灿”三个字。
关于计划清单,先前江灿问过一次,但何术给的答案是本子丢了。
何术不清楚他这次为什么又突然提起。
但,不管江灿是识破了他的谎言还是发现了别的什么,何术都不想答,惯以用逃避应付。
他定定地背对他,装作没听见。
“江总,王总请您过去一下……”
江灿在原地驻足片刻,才缓慢转身,跟着那人回到帐篷。
两队人在环海路前后徘徊,耗了快两小时,才勉强定下一些零碎可用的素材。
何术上岸卸下防水用具,蹲在灯塔下,慢吞吞地对设备进行干燥处理。
他竖起一只耳朵,听见路过工作人员的谈论。
“这里录得差不多了,等会儿去其他地方录夜景。”
“等过两天雪堆起来后,再录几条。”
“大家都辛苦了。”
“收工收工……”
不远处大部队还扎根未动,依然忙碌,大概在讨论方案,用不上何术。他侧耳听了会儿,听不见人声,但能听见,这会儿的风声比刚刚更大了。
何术望着灯塔心中一动,给万勤瑞发了条消息。
「等会儿回酒店要是没见到我,你们就先回去,不用管我。」
发完消息,何术把手机揣回兜,又扛起设备,在灯塔周围转了圈,找到入口往里走。
里头是中空建筑,旋转铁梯层层递进,蜿蜒向上。这里漆黑一片,只有顶头投射进来的航标灯,提示他注意脚下。
他扛着麦克风来到瞭望塔,左右是海岸,正前方朝向海面,半窗环筑,透明冷离,挡不住什么寒气。
想来很久没来人,或者来人了也不会多做逗留,窗扇铁锈斑斑,抽动起来生涩刺耳。
何术费了好大力气,推开半个窗格,海风呼地窜进来,带着琼雪,冷得他一哆嗦。他缩了下脖子,把领子揪得更紧。
他停驻于窗台,眺望海面,目光与轮船的零星灯光交望。
呵出口的气瞬间化为白雾,与眼前风雪融为一体,迷眼风雪顺势化为牢笼,将他囚禁在狭小的窗口之中,既是自由的限制也是交涉的保护罩,给了他绝对掌控的窥探权。
如果他和世界一切的关系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何术深吸了几口气,享受完这片刻的惬意时光,便又戴上耳机,套好防雪罩,将麦克风悬于海面之上。
耳朵传来悠长又急飒的声音,夹杂着雪落下的呼啸,让人心缓沉落,沉浸其中。他好似化作那一缕海风,抚过一片片雪色,去拥抱天地。
他工作时总是开着静音或者震动,是以,兜里的手机屏幕亮了好几下他都没注意到。
等他录得差不多,关掉设备,取下耳机看时间时,已经快十二点了。也是这时他才发现,有好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万勤瑞打来的。
他正准备给万勤瑞打回去,屏幕又显示一个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
何术接通,礼貌性开场。
“您好,哪位?”
对面半晌没声。
何术看了眼长串号码,狐疑:“喂?”
他听见对面先是若有若无的叹息声,随即,淡然开口。
“你采完了吗?”
何术怔住,是江灿的声音。
他拿开手机又看了眼那串陌生号码,瞬间明白过来,这是江灿的私人手机号。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差不多了……”
江灿没什么情绪地说:“嗯,采完了就下来吧,该回去了。”
何术看了眼刚被自己关上的窗户,问:“你怎么知道——”
“我在灯塔下面。”
何术顿住,意识深处的欲动驱使他起身,掰弄侧边窗户。
刚豁开一个缝,碎雪就见缝插针地灌进来。
何术好像是隐约看见底下有个人影,他心中微动,力气加大,彻底掀开窗户。
那些被隔绝于外的碎雪,在他摇摆的态度之下,尽数冲进,用力抚着他的脸颊和身躯。细细密密扎得人疼,好似任性的代价,明明刚刚对着风雪久吹也没这样的感觉。
何术探身,往下看了看。
帐篷“大本营”已经撤走,方才的热闹已然寥落,灯塔下,只有一个清寂人影。
江灿一只手放在兜里,一只手拿着手机贴着耳朵,抬着头,任海风瑞雪怎么声讨也无动于衷,固执又倔强。
眉目和脸颊紧绷着,沉稳坚毅,雪风吹乱他的头发,掀起他深黑大衣的一角,翻飞凌乱,将他衬得与雪景格格不入。
他就那样站在风雪中,与他遥遥对望,任风雪传递无声之意、有心之举。
何术目光沉落,手指紧了紧。
他还没见过这样的江灿。
江灿依然仰头,屹立不动,出声提醒他。
“收拾好了吗?”
“嗯。”何术匆匆收回身子,埋头关窗,思绪成了一堆断码,凌乱无法连成序,“我就要下楼了。”
江灿说:“注意安全。”
何术走出灯塔,江灿依然站在原地,周围深深浅浅的雪坑都被新雪掩没覆盖,一片平坦,也不知道江灿在这儿站了多久。
何术望着他,起初走得很慢,但在视线清明后,他又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从灯塔到江灿的半径距离里,只有何术朝他奔赴的脚印。
直至快近身,何术又慢下来,停在了分寸之外,一个不远不近、不亲不疏的距离。
望而,却步。
风雪依然,何术眼睛微眯,借着目前飞雪壮胆,盯着他眼睛,说:“我给万勤瑞说了,要是忙完了没看见我,你们先走就好,不用等我。”
江灿什么都没说,朝他走了一步,看了眼他的背包,抬了下手,什么话要呼之欲出。
但在脱口的那一秒堪堪止住,顿在半空的手收回兜里,转步拐了个弯,朝向马路:“回去吧。”
何术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寒风凉入肺腑,使他精神了不少。
他一步一步,跟在江灿身后。
瞧见前侧江灿的脚印,他不自觉调整了自己的步子,去追随他的脚步,四脚两雪坑,幼稚行为和当初江灿的行为如出一辙。
这一刻这一幕,与他不知情的某一幅画面渐渐重叠,只是情势反转,笑颜不再。
当何术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猝然止步,恍然清醒。他心里一抽,没由来地悲哀。
转回头才发现,这一路步子再整齐,他们的相逢路也都是乱的。江河汇合后尚可同流奔腾,人和人的却不可能顺坦如意、心无异意。
他和江灿本来就不同频,只是经历了某些阴差阳错,使得他们同伴了一段时光。
但那都过去了,都是过去了。
当何术意识到自己起了一丝不该有的动摇,心底的声音便无时无刻不再警告着他,他们不该走一条路。
于是,何术打乱了步子,回到了自己原本该有的轨迹。
接下来几天的项目出行,何术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江灿,本分工作。
江灿大概也意识到了他的变化,心中难受,想弄清何术态度转变的根源,但他始终找不到机会,也找不到可以入手的地方。
何术就像个穿山甲,将坚固外壳对准一切,让人见不到他心中的柔处。
江灿不明白,自己并没有太紧逼何术,明明一切进度都是按着他的状态来的,为什么何术现在只会逃避自己?
大概,还还得调整策略吧,江灿想,或许需要适当缓缓,再制造一些时机。
采录项目完成后,一行人预备回去,何术跟着去了一趟申城,粗略过了一遍素材。后面还要参与后期制作,时不时会去瑄映总部走动,避免不了苏城申城来回跑。
好在何术去总部的时候,江灿大多时候都在忙,两人也难得能见上一面。
就算赶巧碰上,也是走廊擦肩而过的匆匆几眼。
虽然累,但他不可能跑去申城短租,开销都得花掉项目收入的大半,太不划算。
如果偶尔实在来不及往回跑,就在车上凑合一晚,反正他现在需要往外跑的项目和单子都搁在年后了,不怕养不好精力。
不过,说来也巧,这样的状态持续还不到半个月,赵烁“江湖救急”的电话再一次打来。
当他听完赵烁的致电来意后,他将赵烁话语里的某个字眼复述了一遍。
“又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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