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社会主义兄弟情吗?
这些话江灿到底没说出口。
太奇怪了,真的。
无论性别,这种话换谁来说,都会被认为是没脸没皮的流氓话。
何术也没有读心术,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做励志情感大师,企图来为江灿开蒙引导,似乎比江灿本人还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江灿兴味索然,不是很想和他讨论情感问题,准确地说,是不想讨论以沈青意为主角的感情问题。
他把何术送进了校门口,最后踩着无趣的步子回到了家中。
大概是晚上听了何术的好些絮絮叨叨,江灿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还在江家那幢房子里,周围四四方方,无窗无门,只有屋顶敞开,却连只苍蝇都看不见。
他好像被困在了这儿,一瞬间,屋子里突然出现好多人,他们抱着计算机,上面显示的是他看不懂的曲线走势图和连串的计算公式,周围的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都是他听不懂的话术。
随后,跟前的计算机屏幕里走出两个人,是郭菀珍夫妇,拿着手铐朝他走来。
江灿神魂出窍般定在原地,树藤拉着他往下坠,沉重得抬不起脚。
“咔嚓”一声,手铐落锁,江灿看见脚底的树藤无限蔓延,将自身尽数包裹,然后一阵颠倒。
再次视线清明时,他已然身处一处教堂。
空荡荡的罗马建筑里,只有他、神父还有他的新娘,而那所谓新娘,赫然是沈青意。
江灿透过跟前行尸走肉般的沈青意,似乎能看到郭菀珍夫妻二人欣慰的脸庞。欣慰的脸庞愈渐扭曲,江灿死命挣脱,终于摆脱了手铐和脚底枷锁,拼命地往外跑。
然后,他在慌乱逃跑的路途中遇到了好多人、好多场景,却又像开了倍速似的看不清一切。只知道自己都遇见过,却抓不住任何痕迹。
直到他在他们学校的某一间音乐室里,看见了何术。
时间放缓,沙漏沉默,帧率精细铺排到比纳秒还小的时间单位,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斜阳透过窗户打在何术的脊背上,白棉布料被照得柔软和缓,无情的后脑勺都显出几分温暖来。里头溜出来的音符,是那首熟悉的《爱的时刻》。
江灿推门进去,没了阻隔,弹奏声骤然清晰强烈,高|潮旋律催得人心震震。
他走向何术,走向钢琴,脚底似有魔力,一步比一步坚定,终于挨到琴凳,和何术齐肩坐下。
江灿不会钢琴,但在梦里,他和何术合奏完成了那首曲子的后半段。
直到最后一个琴音消散,何术扭过头来看他,然后凑近,吻上了他的唇。
梦境游走的不仅有他,还有何术。
他怀疑是自己对江灿的引导口舌太过,导致做梦都梦见些和他有关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梦见自己毕业后开了家婚介所,他收到的报名表里,所有男人都是江灿,所有女人都是沈青意。
他像个冷漠无情的机器人,把几百个江灿和几百个沈青意配了个对,然后婚介所破产了。
之后,何术又梦到自己摇身一变,成了两人婚礼中的见证人,负责婚礼跟拍的,竟然还是赵烁。
还没等到两人交换誓词和戒指,梦境继续变换,眼前的场景成了一座废弃的剧院。
何术在里面游逛好几圈,逛得口干舌燥也没找到出口,正当他改变主意找水时,在荒芜的台面上,撞见一个奄奄一息的人。他匆忙跑去将人扶起,翻过面一看,竟然是江灿。
这时,江灿瞬间回血,一下倒腾起来,疯狗似的扑向他。
这一瞬,梦境与现实交叠,何术感觉到唇缝渗了一点湿润。
他猛地睁眼,就见眼前倒转方向的赵烁拿着瓶盖子,往自己嘴巴滴水。
他猛地睁眼把赵烁吓得一哆嗦,盖子里剩下的水滴一下浇到他睫毛上了。
“你……”何术“腾”地坐起来,往后退两步,揉着一只眼,又抹了唇边的水珠,打量赵烁的奇怪行径,“你干什么?”
“灌水啊!你刚刚就这样,”赵烁中二病犯了,一下捂住心脏,闭上眼皱着眉毛,装出一副虚弱模样,“渴……”
他装完睁眼,又恢复正常神色,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说:“我扒上来一看,嘴都干裂了,也不好叫醒你,这不给你手动续命嘛!”
“……”何术摸了摸自己的唇,确实干燥起皮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难以言喻地看赵烁一眼,“其实你去表演系也前途无量。”
赵烁心眼大得还以为他夸自己来着,拍拍胸脯说:“那当然,我赵烁做什么都能干得风生水起!”
梦里的最后一幕的后劲还没消,何术不想再和他掰扯,魂不守舍地下床洗漱,慢吞吞地进入自己一天的安排里。
而另一头,江灿大概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他躲了何术好几天,再没去过餐厅看他,也没有约过他。
何术也奇怪,不来餐厅也就算了,线上找他聊天还爱答不理的,于是乎,他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有了对象忘了兄弟。
否则前两天说起感情方面,江灿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那难道不是被说中的心虚吗?
越想越肯定、越分析越对得上,那晚的梦估计不是没由来的,而是一种预兆,于是何术脑子里自动敲定,江灿和沈青意好上了。
原本该为江灿的事情而高兴的,但何术却意外地落寞,大概是觉得江灿这么些天没理过自己,少了个可以畅所欲言的朋友。
与此同时,江灿看见手机里已读不回的消息,情绪复杂。
「诶,我昨晚梦见你了,你猜猜梦见你什么了?」
「梦见我开了家婚介所,你成了我的顾客,还梦见你突然变成了狗,追着我咬,哈哈哈……」
「嗯?在上课吗?我记得你课表这节没课来着。」
「附图.jpg」
「看学校的橘座,好像又长胖了,有没有?」
「附图.jpg」
「学校门口新开的这家炒米粉好难吃,避雷避雷。」
……
「嗯?」
「大忙人。」
江灿目光停驻在最后那条消息上,明明文字无声,江灿却也能从其中感受到失望。
他叹了口气,还是掐着何术上班的点去了那个餐厅。
他想,君子论迹不论心,看看又不碍事儿。
弹奏台上,何术嘴角沉闷,连带指尖旋律都郁郁向下,看得出他心情不怎么好。他习惯性往那个角落撇去,本以为又要和前几天一样落个空,却不想今天江灿倒是在了。
何术看见他那瞬间愣了一秒,随后却毫无嫌隙地朝他扯了扯唇,仿佛那场莫名其妙的冷暴力压根不存在。
只有那一瞬弹漏的音出卖了他咽下的委屈和意外。
江灿顿了顿,在他第二次投来视线时,赶紧回之一笑,怕他多想。
看吧,其实心情不好也没那么难解决。
至少对于江灿而言,他现在的心情要比前两天松快多了,至于这样松快带来的负担和代价,他还来不及思考,就被当头泼了桶冷水。
“还真在这儿。”
听见这副嗓音,江灿笑意全无,全身温度褪尽,那通冰水在他身上瞬间结成了冰膜冰柱。
对方不请自来地在他对面坐下了。
江灿抬眼看去,果然,是那副熟悉的臭脸。
那副臭脸和他长得四五分相似,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常年累积的风霜历练都挂在了脸上。
从气质类型就能看出他和江灿不是一路人。
与之相比,江灿脸庞稚嫩的同时,也多了几分羁狂。
江岑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和人谈判似的好整以暇,说:“沈青意给我的餐厅位置,说你经常来这儿。没想到运气好,一次就让我逮住,也省得往你家里跑了。”
江灿淡淡看他一眼,一张嘴就是讽刺:“倒是有空回来了?”
“闹够了没?”江岑神色漠然地问他。
江灿整个人往后一仰,不甘示弱地盯着他,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江岑优雅地推了下眼镜框,注视他:“如果你想以这种叛逆的方式来获得家里人对你的关爱和关注,那我承认,你赢了。”
江灿别开头轻嗤一声,好笑又无语:“怎么,我在你眼里还是什么都不懂、对着虚无亲情摇尾乞怜的缺爱小孩吗?”
“对,你已经……”江岑顿了一下,“已经二十一了,早过了小孩子年纪,就不要发小孩子脾气了。”
江灿从他的停顿挖出了他不上心的证据,冷冷笑道:“看吧,你们甚至连我几岁都不知道了,还能在我身上指望些什么呢?就让我像以前那样自生自灭不好吗?”
“说的什么混账话?”江岑的这句话明显带怒,深吸一口气,“爸妈那边已经为你联系了斯坦福的人脉,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了牵上这线,耗了多少精力?你也懂点事,让他们省点心。”
“刚好下个月我要去趟纽约,你去这边校方请个长假,和我一起去,当着爸妈的面儿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江岑说,“这边完了,你再去旧金山看看学校,看看环境,如果没问题,咱们就办手续走流程。”
“凭什么?”江灿捏紧杯子,一下就怒了,“我已经成年了,你们没有权利干涉我的选择。”
过去十多年里,这群人从未管过他,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现在却想起来要给自己竖条条框框了,没这道理。
自由的鸟儿不会自己钻进牢笼里,给自己套上枷锁,没有谁甘愿妥协。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听我的,听爸妈的,我们不会害你。”江岑苦口婆心,孜孜不倦,“去斯坦福,比你在这儿有前途、有出息。”
“你们是你们,我是我,谁需要你们给我制定的路线?”江灿死死盯着他,声音渐大,引来了周围不少的关注,“谁规定了你没完成的路就要让我替你走?谁尊重过我?”
他们的谈论引来了服务员,她面带微笑地躬身,好声好气温声细语地提醒道:“不好意思先生,看两位似乎有些激动,是否需要我为二位推荐几份甜品,尝完再心平气和交流呢?”
江岑到底多几年社会沉淀,懂得分寸,思考的方面也多,他自然是不想把家里的事当着那么多无关人的面谈起。
眼见控制不了江灿,江岑对服务员说了抱歉和谢谢,遣走服务员后,收敛了脾性,按着江灿紧握杯子的手,低声说:“回去说。”
江灿却不想理会他,费力抽动,说:“不需要。”
“这件事没得商量!”江岑决然起身,拉着江灿,“跟我走!”
江灿被他往前一搡,趔趄起身,劲儿却往后使,不肯就他。
何术见势不对,忙冲过来挡在江灿跟前,朝向江岑,面带微笑,促狭紧张:“先生,他不愿意跟您走您也没必要强拉硬拽,和谐社会,咱们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
“强人所难?”江岑保持一贯的礼貌和好脾气,朝他笑笑,“我想你误会了,他是我弟弟,这是我们的家事,没有所谓的强人所难。”
何术顿了下,他不知道江灿还有个哥哥,不过看江灿这副不乐意的模样,他还是本能地去维护:“可他不愿意跟您走。先生,我以为,无论您要和他谈论什么,这未必是个好时机。”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恐怕失了体面,江岑收了手,目光落到何术胸前工牌上,手指勾起来看了个仔细,口吻漠然地说:“我记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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