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梅雨淅沥,我撑着红伞站在梅树下,看花瓣被风卷起,又落下。风过时,零落的花瓣沾在伞面上,缱绻留恋。
那日你问我:“是不是愿意我娶别人?”
我说:“是。”
你站在雨里问我,发梢都滴着水。
我说这话时指甲掐进掌心,疼得清醒。
其实不是说笑,是借着困意,说了最清醒的谎。
你死了以后,我才敢承认。
我不是不愿意,是不敢。
你该坐拥万里江山,受万民朝贺,留名青史……
而我……不过是个连真名都不敢说的孤女。
我这样女扮男装的蝼蚁,怎么配耽误真龙的前程。
你要的,我一件都给不起。
可你现在还是死了。死在最该意气风发的年岁,死在史书都来不及记载的寒夜。
我终于可以站在这里,不用再躲,不用再骗自己……
“我不曾动心。”
雪落在红伞上,像极了那年你咳在我手背的血。
我轻声说:“陛下,茶刚沏好,还热着。”
这次,是真的没人接了。
我偶尔会想,若那时我说的是“不愿意”,
你会不会多活几年?
至少……
会笑着骂我一句“放肆”吧?
你走后,我开始学着喝你爱的茶。
苦的。
不加蜜。
原来你每日咽下的,不止汤药,还有我的谎言。
雪又落了。
我仍站在梅树下,却再等不到那句:
“雪落了,该回家了。”
雪下得很大。我坐在廊下看梅,想起那年他也是这样,在雪里站了一夜。
昨夜又梦见他。还穿着那件月白常服,笑着问我:“梅花要开了,要一起看吗?”
醒来时,发现窗台上的梅花开了。
「瑞熙元年春,梅树尽枯」
梅树下两坛酒,一空一满。
“若饮尽此酒……便算同归。”
红伞坠地,惊起一地残花。
我记得古书上说,踏过忘川时,彼岸花开得正盛,是为了让亡人不再觉得孤单,好赴往黄泉。
“一个人很孤独罢。”我轻抚着凉凉的墓碑,指尖沾了新落的雪,“不用担心......”
红伞倾倒在雪地里,我解开发带,任长发披散在素白孝衣上——原来当女子是这样的感觉。
“陛下...”我抵着墓碑缓缓滑坐,“我来陪你了。”
雪越下越大,渐渐盖住了我半截衣袖。恍惚看见梅树下有人执伞而来,玄色大氅上金线绣的龙纹在雪光里明明灭灭。
“怎么睡在这里?”熟悉的嗓音带着笑意,“不是说...最讨厌下雪天么?”
我想笑,却尝到唇边凉凉的咸涩。远处传来宫人惊慌的喊声,而我只听见玉佩叮咚,像那年上元节,我们偷溜出宫时,街角小贩摇响的银铃。
……
呼吸越来越轻了。
倏忽,她看见满院梅花簌簌落下,纷飞如雪。
花雨深处,他站在那里,眉目如旧,笑意温润,仿佛这十一年不过一场梦。
暗金色的发梢染着夕照,发间浮着淡淡的光泽。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绿色的眸子像初融的溪水,温柔地望着她。
终于又见到他了。
……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白净如月,又邪气横生。
像极了她这一生,最艳丽的劫数。
那些让她心动的笑,那些近在咫尺的温暖,那些刻骨铭心的温柔,那些藏在心底的悸动,疼痛的、辗转难眠的回忆,所有的记忆一瞬间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我从未真正忘记过。
你该知道的。
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你。
时光仍在流逝,而我已独自等待了太久太久。如今我已无所牵挂,唯有你梦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始终萦绕心头。
我早已没什么可在乎的了,唯独记得——
梦里,你总是背对着我,越走越远。
......别再离开了......别抛下我......这一次,求你别再走了。
像是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这一次,他没有像梦中那般决绝离开,而是缓步走到她面前,带着温柔的笑意将她拥入怀中。
“花开,”他含笑低声说,“我来接你了。”
这一世……
终究还是等到了你。
这段人生如梦似幻,终究不算虚度。
她轻轻合上眼,唇角还噙着笑,像是要去做一个更长的梦。
走过千山万水,以为所求永远遥不可及。却在某个瞬间发现,原来心心念念的,一直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再难的路,终有尽头。
这段即将落幕的人生,这场上天安排的纠缠,终于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花开终会谢,缘起终会散。
不过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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