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云初思索片刻,答道:“最后一次见面大概是在七月中旬,那天妙妙上学,程溪中午来我家,我们吃了顿火锅。当时一切都很正常,看不出任何异样。不过那会儿距离她失踪还有些日子,所以也说不准……那天吃完火锅她就回去了。”
周衍东:“你俩平时经常见面吗?”
倪云初:“是的,见面很频繁,有时候她和妙妙会来我家住几天,有时候我又会去她们那儿住。不过那天吃完火锅后,直到程溪失踪,我俩都没再见过。”
周衍东:“为什么?”
倪云初:“我喜欢追星,最近沉迷一位男歌手,他在国内开巡演,我就跟着跑了好几场。程溪失踪前两天我才回容今。”
周衍东沉思片刻,问:“倪小姐,你对她失踪这事儿有什么想法吗?”
倪云初摇了摇头:“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奇怪。首先,程溪是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并且绝对不存在什么自杀的倾向。她非常乐观,凡事总往好处想,总是给人带来很多很多正能量。倒是我,一有挫折就会灰心丧气,还曾经有过轻生的想法,是程溪救了我,给了我温暖和力量。
“其次,拐卖的话,我觉得不太可能,我们那治安还挺好的,相比其他城市,犯罪率要低得多,我去警察局问过,近几年容今失踪的人很少,至少没有家属来报过案。”
周衍东沉默许久,问道:“你觉不觉得她像是去散心?”
倪云初:“是有这种可能,有时候人压力大了,会有避世倾向,不过,谁散心连手机都不带,也不提前跟女儿说一声?妙妙还那么小,虽然很多地方都能自理,但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
说到这,倪云初长长叹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天花板,陷入沉默。
过了会儿,她看向周衍东,说道:“其实,你更倾向于程溪出意外了,对吗?”
周衍东皱眉:“主要是她出门没带手机,像是只出去一小会儿,不打算在外面待多久。也可能是忘了带。总之,这么久没回来,很难让人不往坏处想。”
倪云初低下头,垂眸盯着杯子里的细长银勺:“已经好些天没消息了,其实我……我心里也有不好的预感,可就是不愿意相信。警察到现在还没找到什么线索,我和妙妙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更查不出究竟。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周衍东内心无比沉重,许久都没作声。
他仰头望着楼上的女儿,像是在发呆,又像在沉思。
倪云初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是看得出来,此刻他心里肯定极不好受。
半晌,周衍东开口问道:“这些年程溪都靠做什么工作赚钱?”
他记得程溪离开京州时,他给她的钱、首饰、银行卡,她一律没带走,就连衣服也只带了几件长穿的平价款。
倪云初说:“她写小说。”
周衍东目光闪过淡淡惊讶:“写小说?”
倪云东点头:“是的,写了很多很多网络小说,出版过好几本,一直都有稿费,所以对她来说,经济方面其实还好,没什么问题。只是头几年没名气的时候会困难点儿。”
周衍东问:“她笔名叫什么,都写过什么故事?”
倪云东表情无奈,叹一口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除了她自己,还有跟她合作过的人,我和妙妙都不知道她笔名叫什么,写过什么书。但每次有好消息,卖出版权了,或者小说引起什么热烈反响,她都会跟我分享。”
周衍东想起来,程溪大学读的是中文系,走上写作这条路,也算是情理之中。
他很想知道她都写过什么故事,那些故事里,有没有他和她的影子?
不过现在看来,只有找到程溪本人,才能找到答案。
周衍东沉默时,倪云初抬头望向楼上,冲正捧着书读得津津有味的孩子打了个响指,叫道:“嘿!”
程妙瑾看书极其专注,压根没注意到楼下有动静,倪云初笑了笑,收回欣赏的目光,看向周衍东:“我可太喜欢妙妙了。”
周衍东点头附和:“是,她很招人喜欢。”
倪云初:“不,只是很招大人喜欢,同龄人反倒不怎么喜欢她。毕竟对他们而言,妙妙显得太高冷,也太高傲了。”
周衍东:“鹤立鸡群是这样的。”
倪云初:“你小时候也这样?”
周衍东:“差不多,我小时候只跟一个朋友玩儿得好。他也是很聪明很努力的人,站在别人的角度可能会觉得我俩被孤立了,挺可怜,但我们从来不这么想。”
他忽然记起印磊曾经说过的话,摇了摇头:“确切地说,是我从不这样想。”
他将目光移到楼上,又补了一句:“所以妙妙真的很像我。”
倪云初目不转睛盯着周衍东看了许久,紧紧皱眉,满脸都是疑惑:“我在网上搜过你的资料,你今年三十五了吧?真就只谈过程溪一个女朋友?”
周衍东耸耸肩:“你不信也可以。”
倪云初解释道:“抱歉,不是故意不相信,主要这个事儿吧,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如果是真的,那你还真是一股清流。按道理说,你们这个圈子诱惑这么多,干净的男人估计没几个。”
周衍东不置可否:“确实,如果你不是这圈子的,很难想象里面的人会肮脏到什么地步,所以当初我跟程溪在一起时,从不让她融入这个圈子。当然了,这里不乏有美好善良正直的人,可一旦接触到那些肮脏恶毒的人,留下的阴影,很可能让她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这番话让倪云初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她看着周衍东,问:“周总,你后悔爱过程溪吗?”
周衍东笑了,唇角浮现无奈和自嘲:“我倒是想知道,程溪有没有后悔爱过我。”
倪云初满眼好奇:“方便说说你俩的故事吗?”
周衍东拒绝得斩钉截铁:“抱歉,不方便。”
倪云初挑了挑眉,点头:“行,没关系,我这人虽然挺八卦的,但程溪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希望她现在平平安安,其余什么都不重要。”
周衍东掏出手机,给那位在云州的熟人打电话问情况,那边说用了些法子查过,暂时没找到线索,让他再等等。
他挂断电话,默默盯着自己那杯咖啡,目光空洞而茫然。
过了好一会儿,倪云初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周总,要不今天先结束吧?”
周衍东回神,点点头,眉间愁云仍未消散。
倪云初冲楼上喊:“妙妙!”
程妙瑾扭头看向他们,倪云初招了招手示意她下来。程妙瑾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回原位,下楼走到他俩跟前。
周衍东结了账,起身时说道:“倪小姐,今晚一起吃饭吧。”
倪云初摇头拒绝:“不了,最近发生挺多事,我心里挺乱的,只想自己一个人散散心。我知道你是好意想表达对我的感谢,不用这么客气,作为程溪的朋友,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拍拍程妙瑾肩膀,笑着说:“今晚别回酒店了,好好陪陪你爸。”
程妙瑾抱住她,头埋在她肩膀,小声开口:“那你不要太想我哦。”
倪云初噗嗤笑了,摸摸她脑袋:“你呀,要是能跟你妈妈这么撒娇该多好。程溪总跟我抱怨呢,说你性子太冷,跟她还端着。”
程妙瑾闭上眼,心里一阵酸楚。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以后还有机会跟妈妈好好撒一撒娇吗?她强忍着泪水,默默地问。
倪云初眼里起了雾,轻轻推开孩子,撵人:“走吧走吧,我还有个景点没逛完呢,别耽误我时间。”
周衍东问:“要不要载你一程?”
倪云初摇头:“不用,很近的,走着去就行。我和程溪都喜欢散步。”
她三句话不离程溪,另外两个人听得难受,说完刚才那话,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里更是揪着疼。
三个人走出咖啡店,倪云初冲他俩挥挥手,飞快转身离开,生怕他俩看见自己流泪。
程妙瑾跟着父亲上了车,父亲坐在驾驶位,她坐后座。
周衍东问:“怎么不坐前面?”
她沉默,过了会儿才哽咽着开口:“我喜欢坐后面。”
那时正在等红灯,周衍东回头看了看,发现她头埋得很低,刚才声音也颤得厉害。
周衍东知道,女儿哭了。
他很想问一问,妙妙,是不是想妈妈了?
但他没有开口。他知道这完全就是一句废话,所以没有用这句废话再去刺伤女儿。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一口气,心里明白,其实他自己,也好想程溪。
好想好想程溪。
后面有人按喇叭,急促刺耳的声音让他清醒几分,他这才看见绿灯已经亮起,后面的车早已等不及。
周衍东没有带女儿回公寓,他将车停在护城河旁,领着女儿沿河道外的林荫路漫无目的散步。
程妙瑾问:“我们来这里干嘛?”
他说:“不干嘛,走走。”
程妙瑾又问:“你和妈妈以前常来这儿,是吗?”
他不作声,沉默许久,嘶哑着嗓音开口:“我很少跟她来这儿,其他地方也很少陪她去。”
我答应过她的事,做到的太少太少。这话他没说出口,因为实在是说不出口。
他扭头看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女儿,一时百感交集。
“妙妙,你知道妈妈写过什么故事吗?”他问。
程妙瑾摇头:“不知道,她从来不跟我说。家里有很多书,什么种类都有,包括小说,我问过,那里面有没有她写的,她说没有。或许有吧,只是她不承认。”
周衍东:“她日记里没提过这方面吗?”
程妙瑾:“提是提过,但没说自己笔名叫啥,就只是写,‘今天更新的内容被骂了,唉,好难过’……‘今天又被夸了,开心”……‘有些读者真可爱’等等这种话。我试图查过,但找不到线索。”
周衍东:“没在家里找过合同之类的东西?”
程妙瑾:“没有,真是怪了,程溪这个人啊,有时候看着马马虎虎,但瞒起事儿来。真的很厉害。”
周衍东沉思一会儿,问道:“你查过妈妈手机吗?”
程妙瑾点头:“早就查过了,警察也查过她最近联系过的人,都没线索。她手机上微博只有一个小号,大号被她退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大号是什么。”
听完这番话,周衍东思索片刻,很快发现漏洞,犀利的目光看向女儿:“报案后,警方会把失踪者的信息查得很清楚,不可能查不到她笔名,也不可能不告诉家属。”
程妙瑾心虚地低下头。
周衍东叹一口气:“即便是知道笔名,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对么?”
“嗯……”程妙瑾极小声应道。
周衍东:“她写了这么多年小说,在网络上应该有一定影响力,要不咱们网上公开寻人试试?”
出乎他意料,程妙瑾摇了摇头。
“别这样做。”她咬着唇,避开父亲目光。
周衍东一股火窜上来,不禁凶道:“妙妙,这种时候还瞒着爸爸!”
程妙瑾红了眼,内心挣扎许久,小声开口:“妈妈失踪那天写了日记,只有三个字。”
周衍东心提到嗓子眼儿:“什么?”
程妙瑾:“‘别找我’。”
瞬间,周衍东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他看向女儿,发现女儿也不由自主看向他,父女俩目光交汇,无需言语也能意会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他压制住那个念头,问:“你觉得程溪抑郁吗?”
程妙瑾:“你是指抑郁症,还是只是那种不开心的情绪?”
周衍东:“抑郁症。”
程妙瑾仔细回想,沉思了许久,摇头:“有时候妈妈确实不太开心,但人总会有情绪,大家都是凡夫俗子,不可能万事想得开,总有不舒服的时候。只是这么多年,自从我记事以来,就没怎么见她崩溃过,或者持续很久不开心。”
周衍东:“有些抑郁症患者表面上看起来阳光乐观,但只是隐藏得很好罢了。他们不地自我压抑,伪装坚强,因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害怕影响他人,只希望永远给人带来正能量,这种抑郁症患者都非常非常善良。”
程溪微微摇头:“没错,可我还是觉得妈妈不像有抑郁症……她的坚强和乐观,不是装出来的。我跟她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比你更了解她。”
周衍东:“你给我看的那张合照上,程溪很瘦,这些年她一直这么瘦吗?”
程妙瑾:“倪老板说过,妈妈怀孕期间胖了很多,生完我又很累,很久没减下来,直到我三岁去了幼儿园,她才能喘口气好好减肥,大概四岁起,我印象中她就一直挺瘦,不过今年确实比以前瘦。
“她吃得越来越少,有时比我吃得还少,我都看不下去了,让她多吃点儿,她不肯,说多吃会胖,她得减肥。”
周衍东:“这些年她一直努力维持体重保持身材?”
程妙瑾:“不,是去年年底才开始的。我记得春节吃年夜饭,程溪做了一大桌菜,都得可好吃了。我和倪老板吃得挺多,她自己忙活一天反倒没怎么吃,说是不饿,还不许我们硬逼着她吃。”
周衍东陷入回忆。
程溪以前并不是个热衷减肥的人,至少跟他在一块儿时不是。她对苗条身材没有多大执念,并且也不是易胖体质,有时确实食欲好,但不会暴饮暴食,总体来说,心态和饮食习惯都还算健康。
周衍东心里,升起一片雾霾。
默默走了很长一段路,他转移话题:“刚才在店里看了什么书?”
程妙瑾说:“宋词赏析。”
周衍东:“喜欢哪首?”
程妙瑾:“今天看的那些,谈不上多喜欢吧,就是有一首印象还挺深的,晏几道的《御街行·街南绿树春饶絮》。”
周衍东脑海中浮现起这首词。
初中那会儿他读了几遍这首词就背下来了,可即便背得滚瓜烂熟,依然无法切身体会词中深意,只把它当成作文素材放在脑中的记忆库。
见他不作声,程妙瑾问:“你以前会和妈妈讨论文学吗?”
周衍东摇头:“很少,主要是没时间。”
程妙瑾叹气:“那真是可惜了,妈妈大学读的中文系,她在日记里夸过你,说你很有思想,文采很好,又说你俩不常交流文学。我看的时候挺纳闷,为什么不呢?”
周衍东默默在心里问自己,是啊,为什么不呢?
因为忙,又或者,因为瞧不上。
尽管他是个理科生,但从小读万卷书,自视甚高,总觉得程溪学的那点东西,没意义讨论,也不值得花时间跟她讨论。
周衍东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又对自己有了几分鄙夷,鄙夷那不可一世的清高和不屑一顾的傲慢。
他再次深刻体会到自己有多混蛋。
搬来京州以后,程溪在漫长的孤独中痛苦捱着,自己对她的冷落,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上的冷暴力?
他记得那会儿家里多了很多书,方姨说,程小姐没事儿就看书,当时他还说,她本来也没什么事儿,看看书挺好。
他记得自己说那句话时,心里想的是:不太聪明的人就该多读书,提高一下认知才好。
太傲慢了,他想。
周衍东红着眼,望向对面河岸,很想大声喊出一句“对不起”,却不知道,该听这句“对不起”的人,此时此刻在哪里。
程妙瑾停下脚步,问:“还要继续走吗?”
他也停下来:“累了吗?”
程妙瑾:“没有。”
周衍东:“无聊了?要不要去别的地方转转?想要什么东西爸爸带你去买。”
程妙瑾摇头:“不需要,物质上我什么都够。其实妈妈赚得不算少,但她主张节俭生活,还捐出去了一部分钱。她捐钱我没意见,毕竟本来就不是我赚的。她有权利安排自己的钱怎么使用。”
周衍东:“她一直都是个很节俭的人,我曾经试图改变这一点,但失败了。我以前总觉得,如果经济条件允许,就没必要这么省,可她觉得我是在嫌她穷酸,在这点上,我俩始终存在分歧。”
程妙瑾:“我懂你的感受,也相信你不是真的嫌她穷酸。可是爸爸,你明白吗,如果两个人身份背景悬殊太大,无论对方如何真诚,表现出来的行动难免会让人产生误解。更何况生活不是单单只有一面,生活是由点点滴滴,由无数个方面组成。
“你在这个方面对她没有恶意,其他方面又对他心存鄙夷——比如,不愿意花时间跟她讨论文学,所以,怎么能要求她在这个方面理解你?”
周衍东羞愧至极,低头盯着脚边的落叶,红着眼不作声。
程妙瑾想起一件事,好奇问道:“我在网上查过,你的爸爸——也就是我爷爷叫周庆显,他目前还健在,为什么之前没在公寓看到他,也没听你和奶奶提起过?”
周衍东沉默,犹豫着要不要将自己与父亲之间的纠葛告诉她,再三思索后,决定浅浅说个大概。
“你爷爷控制欲太强,我和你奶奶作为他最亲的人都没法忍受这一点,所以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我们从那个家里搬了出来,也不怎么跟他来往。”
大人的事,小孩不好评论,程妙瑾听完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周衍东问:“程溪没在日记里提过你爷爷?”
程妙瑾:“没有,从来没有。”
周衍东心想,父亲做的那些事,程溪不可能记恨,只是不愿再提起罢了。
又走了一小会儿,周衍东提议回家,程妙瑾没意见,跟着他原路返回上了车,这次程妙瑾坐的是副驾,因为没有哭。
尹岚和方姨正在客厅坐着,见他俩回来,起身迎接,见尹岚眼睛红肿,周衍东知道,他们出门这段时间,她肯定在家里没少哭。可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便只当没看见。
下午走了太多路,程妙瑾又累又困,不禁打起哈欠。尹岚见她满脸疲惫,问道:“妙妙,累了吧,要不要睡会儿?”
程妙瑾摇头,刚想拒绝,听见周衍东说:“不行,必须睡一觉,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能——”
他收住话,看着女儿,用眼神传递没说完的那半句话。
程妙瑾只得点头答应。
楼下共有三间卧室,其中两间尹岚和方姨住了,另外一间比较小,周衍东不想让女儿住小房间,便领着她上楼。
楼上三间房,一间主卧,一间客卧,一间书房。
周衍东住客卧——程溪离开后,他就从主卧搬了出来。
打开主卧门,周衍东对女儿说:“以前我和你妈妈住这间房。”
想想又觉得这话不太对,他摇了摇头:“主要是你妈妈自己住这里,我回来得少。”
程妙瑾走进房间,目光四处看,见房间收拾得整洁,问道:“她走以后呢?你就自己睡这儿?”
周衍东:“不,我睡隔壁。你妈妈离开后。我就不睡这儿了。”
其实也睡过,周衍东想起来,有时应酬完醉得一塌糊涂就会进错房,第二天醒来,睁眼看见熟悉的房间,床上却只有自己,心脏瞬间被愁绪填满,一整天都过得阴沉。
“这间卧室家政阿姨会定期打扫,方姨每周也会换干净的床品,放心睡吧。”周衍东说。
程妙瑾:“还有别的房间吗?”
周衍东:“楼下有,不过那间房小,还是住这儿吧,这儿面积大,还自带卫浴,更方便。”
程妙瑾摇头:“我想住楼下那个小房间。”
周衍东不理解:“为什么?楼下那间不带卫浴,洗澡上厕所都得在外面。”
程妙瑾:“没关系啊,我就喜欢住小房间,空间小一点更有安全感。”
周衍东笑了笑:“这点倒是跟你妈妈一样。”
程妙瑾陷入沉默,过了会儿,抬眸看着他:“我能说句实话吗?”
周衍东:“什么?”
程妙瑾:“这间主卧好大,妈妈住着应该很害怕。她胆子特小,这么大个人了还怕鬼,你俩没分开的时候,你回来得少,她一个人睡这里,应该很难熬……”
周衍东轻轻点了点头,别过脸,无言以对。
他带着女儿下楼,送她进了那间小卧室,然后来到客厅,给助理打电话,吩咐助理买些女孩的生活用品,又让他去酒店把孩子的行李带过来。
过了十分钟,尹岚悄悄打开小客房的门往里瞧,低声对走到自己身边的儿子说:“睡着了。”
周衍东也往里瞧,见女儿背对着房门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轻轻将门关上。
尹岚拉着周衍东回客厅,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他。
“东子,生日快乐!这么多年来,妈妈都没送过你什么礼物,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周衍东打开袋子,拿出里面的丝绒盒子。
是块名牌机械腕表。
他笑了笑,摘下自己手上的表,戴上母亲送的这块:“谢谢妈,很好看,我喜欢。”
尹岚含着泪点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孩子睡觉前,方姨出门买菜去,这会儿客厅里只有他们母子。
尹岚问:“程溪联系过你吗?”
周衍东摇头。
尹岚纳闷:“那孩子怎么找过来的?”
周衍东:“她朋友——就是那个倪老板送来的啊,不是说过吗?”
尹岚想不通:“一句招呼不打就把孩子送过来……东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程溪真没联系过你?”
周衍东心里本就压着一块石头,听她这么念叨,烦躁得要命,随口胡诌敷衍道:“联系了联系了,跟我说了孩子要来。”
尹岚:“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怎么说的?”
周衍东:“昨儿打电话给我,那会儿我还在江城呢,连夜赶回来了。”
尹岚:“那你刚才又说没联系!”
周衍东不耐烦:“妈您别问了成么?”
被他这么一凶,尹岚委屈得红了眼。
“妈妈就是……就是担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说程溪都愿意让孩子回来,怎么就不肯联系联系我呢?这么多年,连个音信也没有……”
周衍东:“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肯定不是故意针对您,行了您别多想了,我也上去休息会儿。”
望着儿子上楼的背影,尹岚只能徒劳叹息。
·
程妙瑾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睁眼时,周围一片漆黑。
她恍惚了几秒,想起来身在何处,凭着记忆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灯,房间瞬间明亮起来。
灯光刺眼,她闭着眼缓了缓,再睁开,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下床,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半。
这个点醒来肯定睡不着了,程妙瑾不想玩手机,又觉得时间难熬,想起楼上有间书房,便离开卧室悄声上楼,准备看看书打发时间。
轻轻推开书房门,她看见里面亮着一盏台灯,父亲竟在这里,只不过已经睡着了。
周衍东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睡得似乎很沉。
程妙瑾轻缓地迈着脚步,走到书桌前。
桌上摊开一张宣纸,旁边是毛笔和砚台。宣纸上写着一首词。
程妙瑾看不出这算什么字体,但知道这是一手漂亮的好字,一看就没少练过。
宣纸上的词正是下午她跟父亲提过的那首晏几道的《御御街行·街南绿树春饶絮》。
程妙瑾从头一个字一个字在心里默读,发现父亲偏偏落了最后一句没写。
最后一句是什么来着?她在记忆中搜索起来,霎时红了眼眶——
“落花犹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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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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