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大亮,只东边翻了点鱼肚白,隐隐透着点红霞。胡同中街灯没关,安杏梁借着灯光躲开一个水塘,走到一处大铁门前,还没等他动作,门就从里面开了。
“怎么又现在才回来哦?”
安杏梁还没见到人脸,光听到声音就叫了一声:“阿嬷,天未光,那么早就起来了。”
陈美娟咳嗽两声,没回答他的话,反而开口问:“食未?”
“没。”安杏梁放下吉他,跟着陈美娟进了厨房,“我煮碗面吃就好了。”
刚把话说完,安杏梁就见陈美娟挽起袖子,动作干脆利落地掰碎一捆面线撒进水里,等水开了,又动作娴熟地往里面搅了半碗淀粉水,撒上胡椒粉,等到再打开锅盖,香气扑鼻。陈美娟随手拿了个宽口大碗,盛上满满一碗。
灶台上的动静停下来没一会儿,安杏梁的面前就被放上了满满一碗面线糊,他盯着氤氲的热气几秒,才低着头拿勺子囫囵喝了起来。等安杏梁这边吃开,陈美娟已经将灶台收拾干净,闲不下来似的去上香了。
安杏梁边吃着边拿出手机,工作群一反常态,通宵工作了一夜都不补觉,还吵得不可开交,一个个全都在问刚刚来堪景的导演是不是看上安杏梁了。
他没在群里发言,只静静地看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说他要去当演员,说他要成大明星了……就只有他心里清楚,吉也不过是想给他的御用演员戴山南找个声替。
安杏梁自嘲地笑了,他看着屏幕中的信息,停下手中的动作,前世的画面一个个模糊而又真实地在脑海中闪过,昏暗的录音室、台上演员的表演、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嘶鸣以及抢救室仪器急促的滴答声……
他发着呆,没注意到手上的勺子已经掉在碗里,几滴汤汁溅在陈美娟刚刚擦干净的桌面上。
“天公,汝要死啊?!瓦刚擦的桌子。”
陈美娟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她一手拿着抹布,边擦桌子边骂着,好像是看出他的不对劲,陈美娟的动作顿住,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面已经有人在叫了。
“有人伐?”
客人的呼喊声伴随着手机消息提示响了好几声,将安杏梁拉回现实,原本眼前模糊一片的场景逐渐变得清晰。屏幕中,一直在潜水的林月给他发了私聊消息:“那个导演问我要你的微信,你加吗?”
安杏梁的手指在屏幕上悬着好久,最终还是给林月发了一条语音:“找我做什么?不加了。”
过了很久,对面发来了一个ok的手势。
院子里,陈美娟还在和客人讲价,一盆富贵竹,已经快要从两百讲到一百七,陈美娟的声音带着点强势,说是再讲就不卖了。
客人讪讪地付了钱,要让陈美娟帮忙搬上车。
听了这话,安杏梁站起身,疾步朝门外走去,想着帮顾客把盆栽放上车,谁知他前脚刚踏进院子,就听见院子中间传来一声闷响,花盆撞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等他再看过去,泥土散了一地,陈美娟直直地向后倒去,腿部肌肉不住地抽搐着,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痛苦。
安杏梁的心脏骤然一缩,他几乎是本能地跑了上去,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俯下身去看陈美娟,一旁的顾客顾客被吓得脸色发白,忙不断地再旁边问要不要叫救护车。
医院的走廊中,鞋底和地胶沙沙的摩擦声混杂着金属仪器尖锐的滴答声,几乎要撑破安杏梁的耳膜……他将全身的重量卸在了冰冷的墙面上,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物,刺得安杏梁胸口发疼。
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总觉得这几个小时太过难挨,让他焦虑地浑身发麻。不知过了多久,抢救的指示灯才熄灭,安杏梁冲到手术室门口。
安杏梁看着医生,对方明明在讲话,耳边却是阵阵嗡鸣,大脑来不及做出反应,医生的嘴一张一合,在他耳里,这些话语变得有些破碎,安杏梁只能听到“脱离危险”这四个字。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僵硬多时的身体瞬间放松,差点往后仰去,还没等到他道谢,就看见表情依旧凝重的医生开口。
“家属好好准备,病人需要换肾。”
换肾……
刚刚才放松下来的安杏梁,浑身立刻紧绷,呼吸重又一滞。他握着手机的指节有些发白,视线久久盯着医生一动不动。
医生见他这副样子,也知道现在说再多都无济于事,只摇摇头走了。安杏梁却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他的视线一直跟着医生,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他的大脑才重新有了意识。
他垂头靠坐在医院冷冰冰的椅子上,差点滑落下来,他快速地计算着自己卡里的余额。犹豫良久后,还是给林月发去消息:导演的微信号。
对面几乎是立刻就发过来一个问号,但也紧接着就将吉也的微信名片推了过来。
第二天晚上,安杏梁按照吉也说的时间地点,准时赴约。
本应该嘈杂的KTV包厢此时异常安静,只有玻璃酒杯敲击台面的声音和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偶尔响起,安杏粱坐在卡座内,白皙的皮肤像是要陷进黑色皮质沙发里,他睁开眼,在昏暗的灯光中再一次去看戴山南的脸。
这是重生后,安杏粱第一次见到戴山南,之前的半个小时里,他的视线没从戴山南的脸上移开过,他像是个就像个瘾君子看到心心念念的酒一样,用眼神贪婪地占有着对方。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视线,戴山南也看了过来,他们的视线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交汇,安杏梁近乎痴迷地看着他,很长时间没有眨眼。过了不知道多久,戴山南率先移开视线,他低下头在桌上拿起烟盒,蓝黑的万宝路烟盒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转了个圈。
“抽吗?”戴山南的语气有些沙哑,带着点鼻音,他抬眸看过来,发现安杏梁依旧盯着他看。
听了他的话,安杏梁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中带着疑惑,试探着开口:“你抽烟?”
戴山南明显愣了一下,身体没紧绷几秒就又放松下来,他没有回答安杏梁的话,只是抽出一根烟,点燃后才咬碎了爆珠,一股薄荷味弥漫开来。他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吉也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室内的气氛有些诡异,吉也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空调的出风口,搓了搓手选择在中间的沙发上坐下,他给自己到了一杯酒,瞥了安杏粱一眼:“改主意了?”
安杏粱没说话,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或许是命运弄人,明明很排斥和上辈子一样站在幕后,为他人的成功做嫁衣。可命运还是将他推到了这里,他依旧还是要给人做声替,那个人依旧是不会唱歌却要演一个歌手的戴山南。
他看着吉也将金黄色的酒液慢慢倒进酒杯,清清嗓子说:“我可以提前支取报酬吗?”
吉也清嗤一声,故意说:“我们又不是非你不可……”
“您还愿意见我,说明我还有机会。”
安杏梁尽量坐直身体,直直地看着吉也,坦诚也大胆:“我希望自己可以把握住这次机会,其次,我真的很需要钱。”
是的,他很需要钱,陈美娟做手术需要钱,而他现在还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
吉也定定地看着他很久,惜字如金,不肯说一句话。戴山南刚抽完一支烟,他将烟屁股按灭在烟灰缸中,似乎很有兴趣般地看了安杏梁一眼,朝他抬了抬下巴,开口说:“唱首歌我听听。”
他语气吊儿郎当,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一大把钞票塞进安杏粱的裤腰里。安杏粱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拿起桌上的话筒朝安杏粱递过去,顺便点了首歌:“1874。”
话音落下,屋里恢复安静,安杏粱眉头微微皱起,他没有去接戴山南手中的话筒,只是静静地看着戴山南,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同样的歌,几乎相同的场景让安杏梁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盯着戴山南手中的话筒,想起以往在幕后的种种,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地抗拒着对方递过来的话筒。
戴山南的手指弯曲一下,话筒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音。
这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开,将安杏粱拉回现实,他终于收回视线,起身去拿话筒,双手触碰到戴山南微热的手指,立刻蜷缩回来。他走到点歌台前播放了《1874》。
钢琴演奏的前奏响起,几秒后,与安杏粱外貌极具反差的低沉嗓音回荡在房间中。吉也挑着眉,对他标准的粤语发音和唱腔表示满意,再看向戴山南的时候,换上一副得意的表情,那样子好像在说:“我就说我找的人没错吧!”
戴山南却没理会吉也,他的手指在皮质沙发上慢慢紧缩、握拳,若有所思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安杏粱,最后偏过头去,他咬紧牙关,脖子上的青筋若隐若现,似是在极力隐忍这什么。
安杏粱唱完后,转身看向吉也,对方刚喝了一口酒,酒杯还没来得及放下,左手已经举起在右手手臂上拍了两下。
“你什么时候能跟我走?”戴山南抢过吉也的话,对安杏粱说。
“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安杏粱被他这句话弄得有些恍惚,仿佛他不是在说工作,而是其他什么,他强迫自己缓了会儿神后还是说了那句话,“我现在很需要钱。”
“钱我可以给你。”戴山南随口说着,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一副就等着安杏粱过来要的样子。
安杏粱有些摸不清楚这一世戴山南的性子,他和上辈子太不一样了,以至于他的行为和话语让人有些无所适从。安杏梁不知道戴山南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就没有回答他,偏过身面对着这吉也,想等他的回话。
“山南不是愿意给你钱?”吉也半开玩笑地将皮球踢回给戴山南,“他都愿意了,我有什么意见,我是给他找的声替。”
听了他的话,戴山南轻笑一声,站起身,将外套帽子兜在头上:“问吉导要我微信,把卡号发我,要多少我给你。”
吉也跟着起身,意味深长地拍拍戴山南的肩膀,却向安杏粱扬了扬下巴:“跟山南要吧,我现在手上没钱。”
戴山南将他的手扫下去:“没钱你拍什么电影。”
吉也靠近戴山南,像是在说悄悄话,声音却刚刚好能让在场的三个人全都听到:“这不是给你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嘛!”
吉也笑容暧昧,一副什么都懂的表情,他靠近戴山南,换上一副两人之间讲话才有的严肃:“哥们都懂,别玩脱了啊!”
戴山南不耐烦地推了推他,忍住想要揍他的冲动,只恨恨说了两个字:“滚蛋。”
说完,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安杏粱身上,将他从头到脚扫了多遍,那眼神中包含着很多情绪,太复杂了,复杂到安杏梁看不明白。
戴山南最后什么都没说,和吉也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只留下安杏粱一个人在KTV包间。
安杏粱坐在KTV包间里,前后左右四块大屏幕播放着一首首歌曲,都是吉也点了没来得及唱的歌,其中有几首很熟悉,前世吉也经常唱。其中几首,是很少唱歌的戴山南爱哼的歌,他喜欢在开车的时候哼,哼得没有唱得难听,虽然也跑调,但在昏暗的车厢里,伴着照在他脸上一闪一闪的路灯,反倒有点别样的味道。
安杏粱默默地坐着,脑子里回想着以往,手指在吉也推过来的微信名片上悬空很久,他有些烦躁地熄灭屏幕。
这辈子想和戴山南再次产生交集吗?
自重生之后,这个问题安杏梁问过自己无数遍,他每次都会在问出这个问题后的一秒钟就自言自语地说:想,很想。
但如果没有自己,戴山南会死吗?似乎不会。
安杏粱一直将戴山南的死怪在自己身上,如果没有他门之间的绯闻,就不会出现上辈子的那一场车祸,他也不会在狭小的车窗内,看着他最爱的人死在自己眼前。
血液、破碎的玻璃和粗重的呼吸声,车窗外是漫天飘落的雪花……
他清晰地记得,在他死前,脑海中,回响着的大雪黄色黄色预警的播报,以及这趟行程出发前,粉丝们拉着横幅大喊的抵制口号……
想到这里,安杏粱心脏传来一阵钝痛,一股窒息感涌了上来,像是周边的空气都被抽干。他拼命掐着自己的手心,直到鲜血从手指下流出来,那阵刺痛感才让他清醒过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向屏幕。音乐已经播完,禁毒视频在滚动播放。他又问了自己一遍:想要和戴山南产生交集吗?
他的回答依旧是:想。
小透明来啦[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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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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