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远的一些记忆复苏,像是手里天堂鸟的叶片缓缓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木草味道。
温子渝对林医生的清晰记忆,大概是从16年转组前后才有的。那时林医生是负责网球女队的队医之一,人年轻脾气也好,长相温柔可人,除了网球队还有很多别的队的选手也很喜欢她。
那段时间温子渝因转组的事情导致压力过大,频繁受伤,每次都是林清远细心调理,她非常喜欢这个队医。
“我上次在大师赛后台,看到的也是她?”温子渝突然问。
陈泽清走过来拉住她坐在沙发上:“说起来还挺啰嗦,当时都是机缘巧合,我没说是怕你多想。”
“多想...”温子渝嘴角一撇,忍不住掐着太阳穴,“我记得咱们转训后不久她就离队了。”
“我跟她没什么,真的。”陈泽清趁机自证清白,“三年前我去国外训练,原来的队医突然请辞,刚好张教练给我推荐了她。她只是我的队医,跟在网球队时一样。
不过,你是不是...吃醋了?”
陈泽清发现她的脸渐渐染红,忍不住凑上去。
暧昧气氛因子藏在沙发背后的天堂鸟里,随着叶片轻摆逐步扩散。
温子渝轻轻把她一推,“又来了...”
“我没忘。”陈泽清原本靠着她的肩,边说边滑下去躺在她腿上,“可能最近比较敏感。”
“你!”
头顶差点又挨一记,陈泽清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需要赶紧去训练了。”
陈泽清抬头看看她,眯起眼睛:“让我待一会儿。”
说着侧过身来躺着,伸手环上去搂着温子渝。
一丝一丝,若有若无。白天的柚香在身边环绕,两个人都渐渐放松下来。
温子渝盯着怀里的陈泽清,她蓬松的马尾松散散的,眼角还挂着刚才的泪渍,浓重的睫毛扑在面上遮出两道阴影,这一幕好不真实。
也许赵岚说的对,自己如果决心治愈心里的病,最好与她先分开,避免长久拉扯搞得人筋疲力尽。她深知自己秉性难移,却又难张其口。
不过贪恋一点甜。
最近几日,陈泽清按马克要求去之前常驻的卡洛斯国际俱乐部训练,温子渝则去橙心由安教练带着恢复专训。
陈泽清习惯了在团队里时一应大小事物全不管,却对温子渝的时间表格外上心,直到那人终于受不了抗议:“陈泽清,你管好你自己,训练时专注不要想东想西。”
“而且我自己也要训练,没时间理你。”
“......”被噎了数次陈泽清才放弃,“那你晚上等我回来,得唔得?”
一天无话。
夜色渐浓,周遭一切光影倏忽而过。温子渝在驾驶位表情专注,心里翻涌着江涛骇浪。
进门时,那人早早回来等她,还买了她爱喝的糖水。
温子渝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别动,让我待会儿。”她凑在那人肩上把头一歪。
陈泽清感到气氛不同寻常,转过身来扶着她的肩膀,看她脸上满是疲惫:“今天训练这么累?要不要吃点东西先?”
“不要。”她负气地把陈泽清的手拿下来,整个环抱住她,“你几时回家的?”
陈泽清笑到:“早回来了。明天跟你一起守岁,你不回佛山我陪你。”
温子渝的心里又掀起一阵大风,想到白天一幕,不由得鼻子一酸。
这天下午训练完她约了赵岚,早早到了咨询室。
“最近怎么样?”赵医生跟王医生有点像,一贯的温和客气让人精神放松。
“我很难说...”温子渝只有对着她才敢吐露秘密。
“我理解你的心情,为了治疗和恢复考虑,我建议你还是考虑一下。
保持平稳的心态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况且,我认为你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展开感情关系。
子渝,对抗抑郁症,自救远比他救更有力、更有效。你要相信自己,好吗?”
她面不改色,眼底藏起一丝犹疑:“好。”
客厅里总是一副欣欣向荣。
几株巨大的绿植白天进行光合作用贡献氧气,房间里空气清新无比。到了深夜她们也要陷入沉睡呼吸,释放出一团暖气。
二氧化碳让人晕晕乎乎,脑子不清不楚。
“你回家吧。”温子渝松开她,指尖上还缠着她的头发,一圈又一圈。
陈泽清歪了下头,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跟我一起?”
她说完,立刻觉察到一股不正常的气氛,猛然回想起那天在赵岚会客室里的一幕。
赵医生对温子渝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也跟陈泽清说过。
只不过她一直假装不知道,只要温子渝不开口她就像什么都没事一样。
人性其实谈不上卑劣和自私,我宁愿让你在我的温柔乡里溺毙,也不想伸手把你往外一推。
承受不了再度失去。
恶人让我来当。
“让我跟你守岁。”陈泽清揪回自己的头发,“你每天都拒绝我,总不能这也拒绝吧。”她又摆上一副可怜之姿。
“你应该专注比赛。春节之后就是巡回赛,5月还有法网,Eman肯定在安排了。下半年还有大师赛、邀请赛、日韩公开赛,都需要时间准备...”
“......”陈泽清推开眼前的人,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去卧室,“嘭”一声把门关上。
她真恨死了温子渝的主动,她一直都这样,既要主动索求,又会主动疏离。
一种上位者的自由。
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一个上位者,没有真正平等可言。爱的阶级在一初始就已定好,要打破这种不对等,比好比历史洪流中阶级改朝换代一样,你得换个人。
温子渝敲敲门,打开一条缝照在陈泽清的脸上,她把头撇了过去。
“生气了?”
“下次把话说直白点,我会走的。”陈泽清站起来往外去,“那就不打扰了,今天就走。”
“你听我...”温子渝拉住她的衣角,也扯住那条线。
陈泽清一转身:“我不喜欢这么拉拉扯扯,你别这样。”
“既然想好了,为什么不早说?”
她急匆匆往外走,一路沿途拎起外套、网球包搭在身上,“这样正合你意。”
“我真走了。”
温子渝站在玄关,她又记起赵岚的话。
“这可能有点像戒断反应,你得接受自己承担后果,不能总是依赖。”
走吧走吧,都走。走了就可以静下来,至少不用总是提起全部精神去追赶你的高昂和热烈。
真系好累。
“温子渝,”陈泽清站在玄关扭头,“那我们...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关系?”
她心里,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不走,只要你说我们是爱人,是情侣,哪怕是伙伴,我都不走。
你最好说句话。
求你。
“看来又是普通朋友了。”陈泽清苦笑一声。
风从大门里穿过,也把温子渝的心一起带走。
这样最好。三年前我不告而别,你耿耿于怀。今天清清楚楚,你不会再有遗憾。温子渝感到自己竟然像圣母一样,忍不住自嘲,你也有今天。
她又想到赵岚的话。
赵岚说,天体学中有个术语叫做“潮汐锁定”。说的是两个天体之间由于引力作用,两者自转速度被互相牵制而变慢,以至于彼此的同一面一直对着另一个吸引它的天体,就像被锁定了一样。
比如月球和地球。月球受地球强大引力的影响,放慢了它原有自转和公转速度,始终以同一面对着地球。从表面上看,这种“Spinning out waiting for you”的浪漫锁定是如此深沉和坚定,就像“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爱着你、照耀着你”的誓词一般美好又热烈。
可实际上,地球和月球都不会发光,他们看到彼此的光芒都来自于另一个强大的恒星——太阳。两个星球因反射太阳光得以拥有明亮和光彩,与此同时,它们在享受对方完美正面的同时,也永远看不到其背面真实的模样。
赵岚问:“是不是感觉很浪漫又悲伤?”
“彼此吸引的那一面就是月球永恒相对地球的那一面。人类始终无法用肉眼观测到月球背面,就像你也很难转过身来告诉她其实你心里已经坑坑洼洼、自顾不暇了。”
温子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失声痛哭。
哭的感觉很好,很美妙。
赵岚又解释:“人类哭泣后体内会分泌内啡肽,这是种天然止痛剂。还会产生催产素,这是种安抚激素,这些都有助于缓解疼痛,提升平静感。”
“你可以尝试着多哭一哭。其实人不需要太压抑自己的情感和情绪,应该多去感受,而非排斥。”
温子渝这才意识到,这么好的东西,自己以往为什么不哭呢。
“好像亏了,这种止痛剂也很难买吧。”
“哈哈哈,”赵岚大笑,“这是天然的,人类无法人工合成。不过倒是可以通过运动,饮食刺激比如吃辣,心理调节比如哭一哭,还有就是像我一样大笑来生产它、享受它。”
“子渝,人生其实很有意思。你接受一切那么一切也接受你,你排斥一切反而会被一切排斥。”
好有意思。
陈泽清,我知道你生我的气,知道你难过,知道你太想我。我也太想念你,也太想拥抱你。
但在那之前,在我回应关于你的一切之前,让我先回应我自己,好吗。你千万要等我。
像一只从河里被捞起来丢到大海的鱼,我还没进化到可以过滤高浓度的咸水。如果让我沉溺在里面,我会死。
而我也无法坦然地与你锁定,无法把你拖住而延缓两个人的自转。你始终有更广袤的宇宙要去探索,而我也将在黑暗中慢慢寻找大爆炸后丢失的质量。
赵岚还说,“潮汐锁定”除了地月,还有另一种形式,以后我会讲给你听。
我会告诉你,在太阳系最遥远的地方,冥王星的晨昏线上空,卡戎卫星永远与它悬挂在同一位置。它们势均力敌、互相陪伴,它们不像地月一样单向锁定,它们自各同步着公转和自转,双向锁定,千年万年。
每一次划过太空,每一次晨昏转身,你将永远占据我四分之一的视线,而我也将在你眼中永恒孤独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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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划过太空,每一次晨昏转身,你将永远占据我四分之一的视线,而我也将在你眼中永恒孤独闪耀。
她没能说出的就是三个字而已。
我爱你。
只是,爱人先爱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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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潮汐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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