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挣扎着湮没在城镇鳞次栉比的屋脊之后,将天边染成一抹凄艳的紫红。
白日的喧嚣渐渐沉淀,街巷间弥漫起炊烟与夜雾混杂的气息。
云鸢拖着沉重而疲惫的步伐,如同一个真正的、无家可归的游魂,再次回到了那座破败的城隍庙。
与清晨离去时不同,她的怀里,除了那剩下的两枚铜钱和几件零碎“资产”,还多了一张被小心折叠、边缘有些毛糙的朱红色纸张。
那是她从谢府散出“冲喜”告示的布告栏旁,趁人不注意,悄悄撕下的一角。
上面用浓墨清晰地写着对“冲喜郎”的八字要求,以及那令人咋舌的赏格。
庙宇比白日更显阴森,残破的神像在渐浓的暮色里只剩下狰狞的剪影。
雨水残留的水洼反射着微弱的天光,映出她同样模糊而苍白的脸。
她没有立刻躲回神像后,而是就着那最后一点微光,背靠着冰冷斑驳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颤抖着,将那张红纸展开。
心跳,在寂静的庙宇里擂鼓般敲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的目光,如同被钉住一般,死死锁在那一行关于生辰八字的描述上——
“须庚午年、丙戌月、丙午日、丙午时生人,八字纯阳,丙火当头,方可……”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
庚午年、丙戌月、丙午日、丙午时……
这……这分明就是母亲苏娘子自幼为她编造、让她牢牢记下的那个“男儿”生辰!一字不差!分毫不差!
怎么会……
巨大的震惊让她浑身发冷,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要捏不住那张薄薄的纸。
这绝非巧合!母亲当年,为何会编造出这样一个如此特殊、甚至能与本地豪绅“冲喜”要求完全吻合的八字?是未卜先知?还是……早有预谋?
纷乱的思绪如同暴风中的雪花,疯狂席卷。
她想起母亲平日里偶尔流露出的、与普通戏班妇人不同的见识,想起她对自己身份近乎偏执的严守,想起她总能弄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药材或小玩意儿……
难道母亲身上,也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八字,是她无意中得来,还是刻意选择?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派上这样的用场吗?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母亲早有安排,那她此刻的处境,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还是另一个更深陷阱的开始?
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令人不安的猜测。
无论母亲的初衷为何,眼下,这确确实实是她能抓住的、唯一的机会。
冷静。
必须冷静。
她将那张红纸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开始强迫自己分析利弊,权衡生死。
风险巨大,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但机遇,也同样清晰可见,是她在这漆黑绝境中,唯一能瞥见的、带着致命诱惑的微光。
她想起母亲最后的眼神,那无声的“活下去”。
不是苟延残喘地躲在阴暗角落,而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挣扎出一条生路!
留在外面,她迟早会被赵爷找到,或者冻饿而死,结局注定。
闯入谢府,虽九死一生,却尚有一线挣扎和反转的可能。
一股混杂着恐惧、决绝和一丝被命运逼到极致后生出的狠厉,在她胸中翻腾。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庙门外那完全暗沉下来的夜空,星子稀疏,月色惨淡。
求人不如求己。
既然无路可退,那便闯上一闯!将这看似荒诞的“冲喜”,变成她绝地求生的第一步!
她不再犹豫。
将那张决定命运的红纸仔细折好,重新塞回贴身的衣袋,与那枚褪色的平安符放在一起。
然后,她借着从破顶漏洞洒下的微弱月光,开始清理自己。
用角落里积存的少许雨水,尽量洗净脸上和手上的污垢,将乱发理顺,束成寻常少年模样。
她需要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纯粹的乞丐,而是一个因灾荒流落至此、背景简单、走投无路却又勉强维持着一点整洁的可怜少年。
明日,谢府侧门,那应征“冲喜郎”的临时招募处,就是她的战场。
她需要一场完美的伪装。
不仅要八字吻合,更要神态、言辞、背景都无懈可击,让谢府的人觉得她“老实、胆小、好拿捏、背景干净”,是一个理想的、不会惹麻烦的“冲喜”工具。
她反复推敲着等会儿需要应对的问话,设想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专注的光芒。
恐惧依然存在,但已被一种更为强大的求生意志压下。
从被动承受命运的碾压,到主动选择踏入险境,这其中的心态转变,如同淬火重生。
夜色深沉,破庙寂寥。
但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女,心中却已燃起了一簇幽暗而执拗的火苗,照亮了她独自前行的、步步惊心的未知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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