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杀父之女
周翎的一双锐目紧紧地攥住她,听到身边有人在问自己,“怎么了?”
他收回视线,但眼底的情绪还在奔腾,周身的沉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邵铭义吓了一跳,跑回来,“没事吧?”
周翎没吭声,又一次向塑胶跑道看去。
邵铭义跟着看过去,温苓已经转身离开了,一点点离他们越来越远,步伐很缓慢。
“你们认识?”
周翎看着他,沉默须臾,再仔细瞧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抬抬下巴,“还打不打?”
“打,打!”
邵铭义将球抛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温苓。
周翎骑车回到家时,表弟正在和舅妈吵架。他上了锁,穿过货架往里屋走,舅妈斜了他一眼,对着表弟的脑袋就是一巴掌,斥骂,“讨债鬼!老娘挣的钱都去哪儿了?”
林梓凯把手机往收银台上一砸,“不给就算了,正好让学校把我给开除了,反正那狗屁学我早都不想上了。”
“放屁,你敢!”赵秀丽呸了一声,将瓜子皮吐在地上,正巧门口有人进来,见他们吵架,脚步停顿了一下,她连忙笑容满溢,招呼道:“进来进来,要什么?”
“牛奶有吗?”
“有有有,最后那排货架旁边的塑料筐里,都是今天新到的,新鲜。”
等待对方付了钱走出门后,赵秀丽才重新呵道:“没出息的东西,去年我给你交了那么多钱才把你塞进去,现在你说不上就不上了?”
“我说我要上中专,你不让,非给我塞进国际班去,关我什么事儿啊?”
林梓凯懒洋洋地说,歪着脑袋重新开一轮游戏。
赵秀丽伸出巴掌就要揍他,林梓凯一晃身子躲闪,赵秀丽就把棒棒糖架子给砸地上了。散了一地,林梓凯往旁边一靠,咂咂嘴,看着他妈低头捡东西,一动也不动,反而幸灾乐祸道:“脾气可真大。”
周翎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一地的棒棒糖,低头帮忙。对比之下,赵秀丽火气更旺,把手里的东西一丢,掀帘子回了二楼卧室里。
林梓凯凑近,“表哥,你出门啊,去李水哥那里吗?”
“嗯。”
“他姐回来了吗?”
周翎把塑料盒放在玻璃柜台上,“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哎呀都是远亲近邻的,问问嘛。”
“我不知道。”
林梓凯追出来,还想追问什么,但他总觉得表哥今天心情瞧着不好,虽然他平时也不爱搭理自己,但今天浑身隐隐有煞气。
他拍了拍门框,叹了口气。
李水家的烧烤店开了三十多年了。在五金街上一直没换过位置,只是铺面越来越大。他是家里的小儿子,住在烧烤店的阁楼。周翎将车停在烧烤店后院儿,顺着墙外的铁楼梯直接上了阁楼。
李水正坐在桌前。手边厚厚的一摞练习册快要比他的台灯高,他眯着眼睛,脑袋马上埋进书里。
周翎拖来一个凳子,“还差多少本?”
“二十三本。”
他比量了一下每本作业的厚度,“今天都得写完?”
“嗯,写不完不给钱。”李水吸了吸鼻涕,又道:“而且还得揍我。”
“给我一半。”
“哥,不用。”
周翎对着他的胳膊来了一拳,“你比我还大半年,别叫我哥。”
李水乐了一声,但还扭扭捏捏的。
过了一会儿,他挑了最上面五本给了周翎,“你帮我做这些就行了。”
周翎翻开第一页,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名字,愣了一下,抬头问:“一本给你多少钱?”
“三十五。”
他听罢嗤笑一声,“他们不是国际班的么?”
李水低头奋笔疾书,蹭了蹭发痒的鼻头,“看着跟咱们也没什么区别。”
房间有些闷,周翎抬手将玻璃窗推开了一些。楼下烧烤店的吵闹声传上来,油烟飘进来,滚着浓烈的调料味道。
李水他家那纸糊似的的木楼梯吱扭扭地响。
邵铭义推开门,哀嚎一声,把书包扔到地上,往床上一瘫,“累死我了,高三啥时候能过去?”
李水回头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拽着他烂泥一般的胳膊,“起来。”
“我躺会儿,刚才做了俩小时的天体运动,没力气。”
“你别躺我床,躺地上。”
“啧,你小子怎么洁癖这么严重呢?不对,你怎么就对你的床有洁癖呢?”
“反正你起来。”李水闷闷地,低头捡了两件衣服铺地上,又把他的书包当枕头,“你躺这里。”
邵铭义瞥了他一眼,反正他现在只想躺着,躺哪儿不重要,做了一个标准的仰卧起坐,一骨碌躺地上去了。
他翘着二郎腿,头偏着,“李水,你还忙着挣钱呢?”
“嗯。”
“你常年跟貔貅似的,只进不出到底要干什么?”
“攒钱不好吗?”
“攒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吗?”
“哎,我刚上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姐?”
“还没回来。”
“她准备读本科了吗?”
“你总问我姐干什么?”
李水语气有点儿冲,邵铭义一愣,“问问嘛,生什么气?”
他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去楼下又拿了三瓶可乐,搁在地上一瓶。李水喝自家烧烤店的饮料是要花钱的,他一向抠抠索索,今天反常,邵铭义咧嘴一笑,撑起身子,拍拍他的肩膀,“原谅你了。”
李水拿起笔,抿抿唇,切了一声。
·
周翎本来话就不多,今天更是格外沉默。邵铭义自顾自躺在地上絮絮叨叨没人搭腔,他很快歪头睡过去。
过了一会儿,地板咚咚响,从下面传来声音。
这里隔音特别差,周翎笔头顿住,听见下面有人嚷嚷道:“报警,不给钱就叫警察。”
显然是李水继母的声音。
邵铭义睁开眼睛,蹭地坐起来,“咋了?”
李水放下笔,“我下去看看。”
周翎站在楼梯的最后一节台阶上,看见一个李水的父母正围着一个中年男人。他脸上还挂着水,应该是被人泼醒的。
“你如果不付钱,我们就报警。”
那男人坐在桌前,桌上还摆着没吃干净的肉串,他头发乱糟糟的,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否是因为酒喝太多,但反应是慢吞吞的,四肢也软趴趴的,半个身子得挨在桌上才不会滚到地上去,他眼神浑浊,音量不大,声音呼噜呼噜的,“我不是说了吗……我今天没、没带钱包,等回家了明天、明天……就给你送过来。”
“我们这是小本生意,不接受赊账。”老板娘将账单往桌上一扔,“三百七十八,今晚一分不能少。”
男人看了一眼旁边三幅碗筷盘子,嘴里含含糊糊地咒骂了几声,又听老板道:“你这交的都是什么朋友,看你喝醉了,都先跑了,明摆着坑你呗。”
男人往墙边一倒,快睡着了一样,还是那四个字,“我没带钱。”
“呸,现在都用手机付钱,你蒙谁呢。”
他努力眨了眨眼皮,过了好久才慢慢道:“我不、不用那东西!”
“那把你家里人叫来。”
周翎在一旁看着,斜身靠在墙面上,此刻微微眯起眼睛。
许民睿的脸对他而言,曾经比任何人都要深刻百倍。
十年过去了,他的变化比他想象得要大太多。但他还是几乎立刻变认出了杀死自己父亲的男人。那个如同恶鬼一般缠绕着他多年噩梦的男人。
血液变成岩浆,沸腾着,叫嚣着,灼烧着他的骨头和皮肤都在发出难以忍受的疼痛。
“哎,跟你说话呢。”
老板狠狠推了一把许民睿,“死酒鬼,要睡你就去派出所睡!”
许民睿双眼还勉强睁着,但已经发出了酣睡的打呼声。
“让你老婆来给你付钱。”
听到“老婆”二字,许民睿猛地瞪起眼睛,双目射出恨恨的精光,将老板娘吓了一跳。
只听他喉咙里发出粗气,握住拳头,坐在一楼的客人静等稍许,他醉得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终于拨通了电话。
那边很久才接起来。
许民睿花了些功夫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在给谁打电话。
“许苓,过来给我送钱。”
周翎走下最后一节台阶。
“你、你别管那么多,我在五金街上,你过来给我送钱。”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许民睿紧皱着眉头,把手机递过去,“我……女儿要跟你们说话。”
老板娘把通话开了免提,跟丈夫一起听。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语调轻轻柔柔,先道了个歉,老板娘肚子里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你爸吃完饭不付钱,你赶紧过来吧,我们马上就打烊了。不然就报警。”
“阿姨,您看要不这样,您那边离我这里有点儿远,要不您把银行卡号告诉我,我现在直接就能转给您。”
老板娘看了一眼老板,后者点点头。
“那也行,我们收到钱,你爸就能走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
邵铭义站在周翎前面嘟囔了一句,“这父女俩听着真不像一家人。”
周翎见老板转身去翻找银行卡,往前走了两步。
“等等。”
邵铭义和李水纷纷向他投去诧异的眼神。这种看热闹的事儿,周翎竟然还会开口。
烧烤店从来都不是静悄悄的地方,且他的音量也没有刻意要盖过什么,只是乍从阴影处走出来,大家纷纷投去一瞥。
瞥一眼,便没能立刻挪开目光,各自暗暗惊叹,这样盘靓条顺的帅哥可不多见,自然要多看几回。
他个头又高,说话更添气势。
他看向老板夫妻二人,神色仿若在旁看笑话,
“这个人喝成这样,你们确定他今晚能独自离开你们店里?”
“不走?等他女儿转了钱,把他轰出去就行了。”
“然后任由他睡在你们店门口?”周翎倨傲地笑了笑,慢慢点头,“看来今天的确可以提前打烊了,如果再不幸运一点儿,他喝了这么多,死在门口,就不用麻烦你们特意报警了。”
老板娘一顿,看一眼丈夫。
他们做生意的,最不愿意沾上晦气事儿,这人要是真大半夜在他们这里出点儿什么事儿,他们估计还得歇业几天,那亏死了。
“真麻烦。”老板娘啐了一口,恶声恶气地朝着电话那头的女孩儿道:“你过来亲自付钱,再把你爹接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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