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姚正昀礼节性地出言挽留，梅玫还是识趣地没留下吃晚饭。
送走母亲，关上家门，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赵令看着姚正昀在接到一通电话后，只朝她微一颔首，便径直走向书房，甚至没有多余的一句寒暄。那扇沉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那一刻，她靠在冰冷的玄关墙壁上，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在这段婚姻里，她和他的地位，从未平等过。他是资源的给予者，规则的制定者；而她，是小心翼翼的接受者，和努力维持体面的配合者。甚至连这"配合"，都需看他的心情，才能获得入场券。
这种清晰的认知，在不久后的一场魔术秀上，变成了具象的讽刺。
"这位女士，请问您可以大致描述一下您和您先生初遇时的场景吗？"
观众席的聚光灯毫无预兆地打在赵令身上。她猝不及防，下意识朝姚正昀瞥去一眼。他正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也在期待她的回答。
他明明知道真相。这场合，这问题，都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共同演出。
"比如。"主持人经验丰富，笑着提示，"在什么地方，什么机缘巧合下，你们第一次相见了？"
全场安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聚光灯下的赵令抬手，优雅地捋了下耳边的碎发，垂眼笑了笑，那笑容温婉得体，无懈可击："那是一个平静如常的晴天。"她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在回忆一件极其美好的往事，"我代表合作单位，来到了我先生所在的公司，我们一起协商了接下来的工作。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相见。"
"好的，一段美好的职场情缘！谢谢您，女士！"主持人笑着接回话筒，率先为她鼓起了掌。
在其他观众善意而热烈的掌声中，赵令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心里却只觉得荒谬。她描述的，是精心修饰过的、符合大众想象的"初见"；而她真实的婚姻，内核却像这场魔术秀，看似神奇美妙，背后全是精心设计的机关和障眼法。
"很专业的回答。"掌声稍歇，姚正昀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并未看她，目光仍落在舞台上。
赵令却觉得后背微微一僵。他话中的 "专业" 二字，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她精心维持的表演外壳。他赞许的不是他们的"初遇"，而是她在公众面前粉饰太平的 "业务能力"。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竟条件反射般地侧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更加柔和的、带着些许被夸赞后羞赧的笑容——完全符合一个被丈夫当众称赞的、幸福的妻子该有的反应。
这场演出，她已经熟练到形成了肌肉记忆。
魔术秀散场时，夜已深。主办方负责人亲自相送，一路热情地将他们送到VIP通道出口。
"姚总，姚太太，请稍等，我们的礼宾车马上就到。"负责人满脸堆笑，目光在姚正昀和赵令之间游移，最终定格在姚正昀身上，"今晚还满意吗？我们特意为您二位预留了最佳位置。"
姚正昀微微颔首，"有心了。"
就在这时，负责人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脸上立刻堆起更殷勤的笑容，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不过片刻，他引着另一行人从贵宾电梯出来——正是赵琰珺和她的几位朋友。
"赵博士，这边请！您的车已经在门口了。"负责人的声音比刚才又热切了三分，几乎是半躬着身在引路。
赵琰珺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西装，与身边友人说笑着，目光随意扫过这边，与姚正昀有一个极短暂的对视，随即自然地移开，仿佛只是看见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而姚正昀，从赵琰珺出现的那一刻，原本松弛的姿态几不可察地调整了。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追随着那个方向，直到她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的夜色中。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不过一两分钟。
礼宾车平稳地滑到他们面前。侍者拉开车门，姚正昀示意赵令先上。
车内空间宽敞，气氛却比来时更沉寂。赵令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刚才那短暂一幕在脑海里反复播放——负责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姚正昀细微的变化，还有赵琰珺那份无需任何表演的、被郑重对待的坦然。
她忽然想起，就在魔术表演开始前，她在洗手间无意中听到两个年轻女孩的对话：
"看到没？刚才和主办方大佬一起进去的那个，就是赵琰珺。"
"哇，她真的回来了啊？听说她回来是因为家里的事？"
"一部分吧，人家本身也是看中国内的机会，真大女主归来，跟那些靠男人的可不一样......"
当时她并未多想，此刻，那些话语却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她不需要费力表演恩爱，因为她本身的光芒就足够赢得尊重。而自己呢？即便演技精湛，赢得了全场掌声，在知情人眼里，恐怕也不过是个"靠男人"的。
车子驶入云栖天阙的地库，停稳。
姚正昀率先下车，走向电梯。赵令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他挺拔却疏离的背影。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赵令无意间瞥见，锁屏界面上是一条新消息的预览，来自一个没有保存姓名的号码：
[今天谢谢你。]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不断跳动。
赵令站在他身后，凝视着他映在金属门上的模糊轮廓，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她卖力演出一整晚，不及别人一句轻描淡写的"谢谢"。
电梯"叮"一声到达。
姚正昀迈步而出，径直走向主卧，依旧没有多余的话。
赵令站在空旷的玄关，听着主卧门被关上的轻响，感觉自己像个刚刚结束演出的演员，在掌声落幕后被独自留在冰冷的舞台上。
原来在这场婚姻里，她不仅是个合伙人，是个演员，还是个永远在等待别人施舍关注的，卑微的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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