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童”幼儿行为识别检测仪的首批订单刚刚突破百万销售额，一封律师函便像盆冷水，兜头浇灭了所有喜悦。
“咚咚——”
敲门声轻响。
赵令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封措辞严厉的函件，应了声“请进。”
“……对方指控我们核心的跌倒检测算法，侵犯了他们的专利。”赵令低头按着太阳穴，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即使我们的逻辑完全不同，但一旦陷入漫长的专利诉讼，产品的市场推广和下一轮融资就全完了。是这个意思吗？”
余光里房门被推开。拖鞋轻摩着地板，紧接着，一杯温热的牛奶稳稳地放在了她的手边。
赵令偏过脸，看见姚正昀站在桌旁。她微微一怔，点了个头以示谢意，随即又沉浸回电话里：“……我明白了。那就麻烦您，尽量帮我争取好一点的妥协条件。”
她又与律师沟通了几句细节，才挂断电话。揉了揉酸涩的眉心，她这才注意到，姚正昀还没离开。他半坐在她宽大的办公桌沿，一手拎着个同款的马克杯，里面似乎也是牛奶，另一手随意地环在胸前，正静静地看着她。
她刚从公司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通勤的装束，高马尾，金属框眼镜，西装外套还带着外面的一丝凉意。与这居家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新品，尝尝？”见她结束通话，他开口，同时将自己手边的那杯往她面前又推了推。
赵令依言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温热的奶液滑入喉咙，稍稍缓解了紧绷的神经。“不错，”她弯唇，给出一个习惯性的肯定，“你的品味一如既往。”
姚正昀歪头挑了下眉，显然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敷衍，却并未计较。他只是伸过手，用自己的杯子轻轻碰了碰她的。
“Cheers.”
“Cheers.” 赵令应和道。
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放下杯子，赵令直接切入正题：“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姚正昀的目光在她眼底不易察觉的青色上停留了一瞬，开口道：“后天晚上有个局。”他顿了顿，补充了关键信息，“一起？”
“好啊。”赵令几乎是本能地应下，随即职业性地追问，“这次具体有哪些人？我看看这两天准备什么见面礼比较合适。”这是她作为“姚太太”熟练的流程。
“这次不用。”他却淡淡否决。
赵令愣了一下。以前无论是见合作伙伴还是重要客户，准备恰到好处的见面礼是她职责的一部分，也是她细心周到的体现。这次……
“就是几个我在美国读书时的朋友。”他解释。
赵令点点头，压下心头的些许异样：“好。”
这是姚正昀第一次提出带她去见自己的私交圈。不同于以往那些需要她扮演“贤内助”的商业应酬，这次的身份界定，有些模糊，也让她……有些莫名的在意。
“九点半了……”她看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不紧不慢地提醒，也像是在结束这场短暂的对话。
“牛奶有助于睡眠。”姚正昀起身，理由充分得让人无法反驳。
赵令笑了，端起杯子示意：“谢谢。”
他已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却忽然停住，回头。暖黄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阴影，他唇角微弯，丢下四个字：
“头发长了。”
门被轻轻带上。
书房里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微弱嗡鸣。赵令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为了显得干练而扎起的马尾。
“头发长了。”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第一次是在他出差半年突然归来那天。
不过，赵令并没有感到多么开心。此刻占据她全部心神的，是悬崖边的狂风。
她无法安睡。看着苦心经营的一切在诉讼的阴影下摇摇欲坠，那种随时可能归零的失重感，扼住了她的呼吸。
牛奶的温热早已散去，官司的阴云却愈发沉重。赵令重新坐回电脑前，深吸一口气，再次拨通了律师的电话，就几个和解条款的细节反复沟通、权衡。每一个字的退让，都像是从她心上剜下一块肉。
之后，她又打给技术合伙人，电话那头的声音同样疲惫不堪，两人对着专利文件逐字分析，试图在对方的铜墙铁壁上找到一丝裂缝。窗外夜色浓稠，书房里只有她低沉的说话声和键盘敲击声。
喉咙干得发痛，她下意识想喊一声“妈，帮我倒杯水”，话未出口便卡在喉间。
这个家里没有妈妈，只有需要维持体面的“姚太太”。她甚至不能像在自己真正的房间里那样，在伤心疲惫时放任自己放声痛哭，或是将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这里的每一件摆设都昂贵而疏离，透着姚正昀那不容侵犯的、冷静的秩序感。就连她自己的衣帽间，那些黑白灰的极简设计，何尝不也是一种为了融入这个环境、符合他审美的自我规训？
凌晨一点，赵令轻轻旋开门，将自己投入夜色。
没有目的地，她只是沿着“云栖天阙”那精心修剪却空无一人的林荫道走着。夜风卷不起她心头的滞重。抬头望去，那些灯火通明的楼宇轮廓，完美得像售楼处的沙盘模型。
这里不是家，是姚正昀名下一处格外豪华的、长期包租的酒店套房。
一个多小时后，她拖着比出门时更沉重的身体回来。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死寂里被放大到极限。她踮着脚，像个潜入者，连呼吸都放轻。喉咙干得发痛，她走向厨房，小心地将水杯凑近直饮机。
水流声哗然——在寂静中无异于一场爆炸。
“咔哒。”
主卧的门开了。
姚正昀站在门口，睡袍微敞，发梢带着睡后的凌乱。他的眼神扫过她未卸的妆，疲惫的脸，最终落在她手里那只水杯上。
“吵醒你了？”她声音里带着下意识的讨好，“抱歉，我……出去透了透气。”
她下意识地将水杯往身后藏了藏，仿佛连满足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成了一种需要道歉的打扰。
“事情很棘手？”
“还好，能处理。”她挤出一个温顺的笑，“你快去睡吧。”
他静默地看了她两秒，眸色深沉，睡意未完全消散，却足够将她此刻的狼狈尽数收于眼底。然后，他颔首，关门。
走廊重归寂静。
赵令站在原地，听着自己过速的心跳慢慢冷却。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杯水。
最终，她将它原封不动地放在冰冷的料理台上。
仿佛喝下，就坐实了这连喝口水都要提心吊胆的、寄人篱下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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