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宪那句话,像一记无声的惊雷,在她精心构筑的世界里悍然劈落。
坐回饭桌的那一刻,周遭的声音仿佛瞬间褪去。她端起酒杯,指尖稳定得不像话。原来她所以为的“等价交换”,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他单方面掌控的信息壁垒之上。
调查?不。那只会让她显得可怜又可悲。她需要的是筹码。是任何时候都能让她挺直腰杆、随时可以转身离开的底气。
接下来的几天,赵令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进了“智童”濒死的项目里。专利诉讼的倒计时如同悬顶之剑,鞭策着她。团队士气低迷,技术合伙人老张几乎放弃,而另一位从大厂挖来的技术总监李锐,则始终对她这个“空降老板”带着若有若无的轻视。
会议室的低气压几乎能拧出水来。投影仪的光打在白板上,映出对方专利文件中那些密密麻麻、如同天堑的权利要求。
李锐把平板往前一推,身子向后靠进椅背,双手一摊:
“赵总,白纸黑字,对方的专利覆盖范围太广,把我们所有能想到的技术路径都堵死了。现在谈转型?”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无奈的笑,“硬件要重构,算法要重写,渠道要重建,这已经不是转型,是自杀式创业。”
那姿态和语气,明明白白写着:情况就这么个情况,我没辙了,看你还能有什么高见。
赵令没说话。几天来不眠不休的疲惫,连同团队成员一道道失去光采的眼神,像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脚下是团队心血碎裂的声音。
就在这时,仿佛黑暗中骤然划过一道闪电——
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蹦出几个字:“银发经济……居家安全”。
是姚正昀书架上那份她随手翻过的行业报告里,被猩红色记号笔狠狠圈出的标题。当时她觉得与己无关,此刻,这几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一个激灵。
我们是不是把‘教育’这个场景想得太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撑住冰凉的桌面,站了起来。西装外套的肩线因她近期消瘦而显得有些空荡。
“李总监说得对,在别人的战场上,我们赢不了。”她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常的冷静,“但我们这套识别‘异常姿态’的算法,底层逻辑是我们自己的。它是不是只能用来判断孩子‘有没有低头走神’?”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所有人。目光却越过众人,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有一个领域的痛点,可能比‘走神’更刚性,付费意愿也更明确——”她顿了顿,清晰地说道,“老年人跌倒监测。”
她看向一直沉默的技术合伙人老张,语气带着不确定的探询,却又奇异地蕴含着力量:“张工,您是技术上的定海神针。如果我们把模型做‘减法’,不去分析复杂的课堂行为序列,只做最基础的静态跌倒识别和即时警报,技术上的难度和成本……会不会大幅降低?”
老张愣了一下,扶了扶眼镜,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划拉着:“只做跌倒识别?那……那逻辑就简单太多了!运算压力大减,硬件成本说不定能……”他猛地抬头,眼里有了光,声音也提高了,“能砍掉一大截!而且这完全是在做另一个赛道的产品,专利壁垒……好像真的能绕过去!”
希望的微光似乎重新在众人眼中闪烁,但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依旧眉头紧锁的李锐。
李锐沉默地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算了几个公式,又对比了一下专利文件。半晌,他才抬起头,看向赵令,眼神里的轻视淡了,但多了更复杂的审视。
“技术上……确实是一条可行的路。”他不得不承认,但随即泼了盆彻骨的冷水,“但赵总,这意味着我们之前的所有积累几乎归零。我们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从零开始搭建供应链、开拓渠道、建立信任。这其中的风险和时间成本,您计算过吗?”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赵令,抛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问却不敢问的问题:“而且,这么重大的战略转向,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形成正式报告,请姚总那边过目决策?”
这话像一脚急刹,让会议刚刚提速的节奏猛地顿住。几个人交换着眼神,显然,这也是他们心中的定心丸和安全绳。在所有人的潜意识里,姚正昀才是这家公司真正的话事人和最后的“安全网”。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赵令肩头。她知道,这不仅是对她商业判断的质疑,更是对她能否真正掌控自身命运的拷问。
手机屏幕恰在此时亮起,是姚正昀的信息,言简意赅:
【晚上鼎芯的章总组局,点名叫你一起。七点,司机楼下接。】
她心念电转。眼前的困局亟待突破,而章总的邀约同样不容错失,那本就是她需要攻克的目标之一。
越是被动,越要主动破局。
这通召唤非但没有令她烦躁,反而像一剂强心针,让她更加坚定了必须在此地、在自己的战场上,拿下实实在在战果的决心。唯有手握筹码,她才能在这场博弈中平等地与任何人周旋。
一股锐气悄然压下了疲惫。她关掉屏幕,抬眼时目光已是一片沉静。
“我知道。”赵令接过话,没有丝毫犹豫。她环视众人,声音清晰而坚定:“正昀把这个项目全权交给我,就意味着所有的决策和责任,都在我这里。”
她特意加重了“全权”和“责任”两个词。
“现在去走汇报流程,时间来不及,也没有意义。”她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转型势在必行。如果后续有任何问题,后果由我赵令一力承担。”
“所以这不是技术转型,是商业转型,是我们唯一的生路。”她重新看向李锐,语气诚恳,也带着不容后退的坚定,“李总监,这里只有你能在最短时间内扛起技术重构。我需要你带队,一周内,我们必须拿出一个能让‘安心养老’愿意坐下来听我们讲下去的原型和商业方案。这很难,我知道,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她没有给出不切实际的承诺,只是陈述了残酷的事实,并把最大的责任和信任,同时交到了李锐手上。
李锐看着她,这个年轻的女老板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眼神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孤注一掷的冷静与力量。他之前觉得她只是个资源咖,但现在,他看到了她身上一种更原始的东西——在抛开“姚太太”这层身份后,纯粹的求生的本能和敢于背负一切的决断力。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笔往桌上一丢,发出清脆的声响。
“行吧。死马当活马医。”他语气里还带着点惯常的不耐烦,但话语的内容已是承诺,“就按这个思路,我带人试试。一周后,给你看东西。”
接下来的七天,团队像上了发条般连轴运转。赵令坐镇中枢,看着李锐带领技术团队不眠不休地攻坚,看着市场部重新定位产品价值。当她看到那份凝聚了所有人心血、数据扎实、思路清晰的全新方案时,她知道,他们至少赢得了一张入场券。
一周后,带着全新的产品方案,赵令亲自带队去见“安心养老”的负责人。她没有强调技术多么前沿,而是聚焦于“解决实际痛点”和“极致性价比”。对方负责人对这个务实的方向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谈判异常顺利,当场达成了初步采购意向。
从养老机构出来,南东市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赵令撑开伞,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忽然孩子气地跳进路边的一个小水塘,水花欢快地溅湿了她的裤脚。她轻轻哼着歌,是当年中考考上晏竹最好高中时,一路哼唱的那首老歌。
成了。
这个订单不足以让她一飞冲天,却像在悬崖边抓住的藤蔓,让她得以喘息。更重要的是,这条路是她赵令自己踏出来的。没有直接依靠姚正昀的人脉和资源,她用的是自己的头脑,自己的决断,扛着巨大的压力,带领团队杀出了一条血路。
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轮廓。第一次觉得,这座由姚正昀引领进入的都市,不再仅仅是一个精致的牢笼。她似乎也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为自己挣得了一小块立锥之地。
手机安静地躺在副驾上,没有姚正昀的来电,也没有信息。
但这胜利并没能带来预想中的纯粹喜悦,反而催生了一种更复杂的清醒。她忽然意识到,那份启发她的行业报告,团队提及姚正昀时的敬畏,甚至对方可能看在“姚太太”身份上给予的几分薄面……所有无形的牵绊,依然笼罩着她。
那个关于“孩子”的秘密,在她心底卷过惊涛骇浪之后,暂时沉入了水底。而此刻浮上来的,是一种更深的了悟:她与姚正昀之间的那场博弈,远未结束。她刚刚在事业的棋盘上,落下了一枚属于自己的棋子。
但整盘棋局,依然在他掌控之中。
她必须加速。让项目扩张,让资本积累,让自己成为那个再也不会被轻易替代的、真正的——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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