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酢看过去。
蝴蝶颜色深了,整体被染成幽蓝色,边角是紫的,微微泛着黑。
此刻两翼正抖动着,带着纸一起,正是因此发出声响。整个展翅板都移动了少许,像是想要挣脱。
蝴蝶是要破茧的,这算是它的茧吧?不过,翅膀会撕裂吗?
它最终没能挣开被钉住的硫酸纸,一侧的翅膀被撕裂,菜粉蝶剧烈地挣扎着。
齐酢看了会儿就不再看了,复刻着之前的动作,备好了一只新的蝶。
把停止挣扎的垃圾从展翅班上取下,用纸包了顺手揣进口袋。
新的蝴蝶在板上展开,很快开始挣扎,齐酢从内至外缓慢取下大头针。
还没取完,它一个振翅就飞出了松散的纸张,灵动的身姿停在齐酢镜框的边角上,静默着。
提交键出现了,但她没急着下一题。耗材还有呢,反正时间不计,用一用。
不用考虑发霉的问题,齐酢干脆就把忘川水全用了。听着挺唬人的,不用多亏。
展完翅,用手轻轻压着,没有上大头针。蝴蝶很快挣扎起来,在手下只是微弱的力量。
她松开手,蝴蝶飞起,盘旋了会儿又飞回来,落在她手背上。
它好像和之前的两只有些不一样。齐酢观赏了一下,它要更透亮些,显得先前那只暗了不少。
它拍着翅膀飞起来,绕着人转。
齐酢拍下按钮,却见蝴蝶飞下来停留在手上。
它们怎么还在?她眉梢轻扬,有些不解。
之前换题目的时候,东西都会全部消失,虽然她把蝴蝶翅膀放进了口袋,但也没真的觉得会留下。
想到这里,她一掏兜,翅膀却不在。
为什么还在,因为是活的?这玩意儿算是活的吗?齐酢轻按太阳穴,想不明白。
第三题:记忆萃取实验(20分)
要求:从执念残留物中尽可能完整地提取有效记忆片段。
考场提供:执念残留物及其附属物一份。
提交方式:提取出记忆片段后考生手动提交(空间内考试时长不限)
洁净的台面上躺着一个老旧的怀表,齐酢打开它,里面是一团凝固的血块。
谁是残留物,谁又是附属物?如何提取记忆,又是怎样算有效提取呢?
脑子还没想明白,腿先酸了。站挺久了,好累,她盘腿坐下。
齐酢穿的校服不算合身,深色的九分裤在她身上稍长,但盘腿时还是会露出一截脚踝来。
这玩意儿她应该会吗,她上哪会去?
蓝色的菜粉蝶在上空盘旋,齐酢招呼着:“喂,你会吗?”
暗些的那一只忽然降下来,停在她鼻尖。
“你会?”齐酢忽然笑了,蝴蝶好似都透亮起来,“我不信,除非你教我。”
它像是听懂了似的,悠悠地飞起来,在怀表上盘旋。她翻身起来,按开怀表,把血块和表分开。
蓝色落在厚重的物件上不动了。
“什么意思?我应该怎么做?”
翅膀扑腾几下。
齐酢拿起怀表,仔细观察,铜壳上暗纹蜿蜒,边角圆润,有古朴的厚重感。
它有记忆,这似乎毫无疑虑。可要如何提出来呢?
不会是死局的,死局没有意义。
就像六号的死是提示一样,就像她本来就了解过的标本制作一样,她一定有解题的能力,这是一定的。
齐酢盘着腿,看着自己的手陷入沉思,也许她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特殊本领。
她两指捏着自己的下巴,一手把玩着老旧的怀表。
要怎么做呢?
齐酢高举起怀表,看了许久,也思考了许久。
她最终把表攥进手中,按在心口,伸直腿躺下。
老师说过,考场上遇到不会的,时间够可以睡一觉。说不定她会在梦里教怎么写呢。
如果唯物解决不了,那就交给唯心。她必然是会的,无非是方法不对。
眼睑合上,静心凝神,驳杂的线条逐渐从脑海中抽离,人的思绪缓缓下沉,朦胧的景象渐渐清晰。
眼前,深红的底色上是蓝紫的光点,交错的纵横纹路光纤般流转。
有点丑,但是丑得很和谐。
有些光点格外的亮,大约六七个的样子,连成一条直线。两端的点有些重合、模糊,看的不大真切。
是六个,还是七个?齐酢数不清。
她想举起手去点,但是却又愣住了。她想干什么?
她此刻的思绪格外的缓慢,也格外懵懂。愣了好久才发现,她好像想举起一个她没有的东西。
那是什么?她没有吗?好像是没有的吧。没关系,她有思绪。
她注视着最大最透亮的一个点,它与其他的相距很远。在屏息凝神中,它愈发大、愈发光亮起来。
这好像不是纯粹的光亮。
她看见中心晃动的光影,不自觉地靠近,想要看清,倏地就被吸入了另一个界域。
眼前是一片黑暗。
不,不对,那是暗红的朦胧,这种朦胧占据全部的视野。
心脏正像被人攥在手里揉捏一样疼,四肢沉重,喉管破风箱一样嘶哑,浑浊的气体被吐纳。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是厚实的鞋底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有些急切。
近了,又近了。
“父亲,父亲。”是一道慌乱的男声。
视野拉开一条缝,朦胧的视野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喉干涩嘶哑地响动:“凯儿。”
狭窄的视野里,一个有几分颜色的男子扒在床边,面有悲色。
一只粗糙的手攥着怀表伸出,搭在一抹白皙修长上:“这表,你向来喜欢,拿去吧。”
“不,父亲,不,不!”声音悲恸,夹杂着啜泣,“父亲!”
尽管是第一人称的场景,但当那一声声的父亲出现时,齐酢就很清楚了,这不是自己。
齐酢突然就不痛了,耳边声音也渐渐弱了。
视野有点朦胧,她一眨眼,便把眼睁开了,正瞧见两只蝴蝶,亮色的蝴蝶在空中盘旋,暗色的停在指尖。
指尖湿漉漉的,一团水凝在那里。
齐酢举起手,它扇扇翅膀,水渍慢慢不再湿润,而是凝实成固体。
浅蓝色小珠子轻轻落在手心,清澈、透亮,显得蝴蝶好像褪了点色。
她托着蝴蝶,定睛一看,好像不是错觉,好像又是错觉。
“你真会啊。”齐酢勾起嘴角,眉梢微扬,嗓音有些哑,“不错,谢了。”
下一题的按钮已经出现了,但她没有上前,而是又看起怀表。
链条垂下,古铜色物件悠扬。看起来,它代代相传,承载着密密麻麻的记忆。
像刚刚那么透亮的光点有好几个,它们都是生命的终幕吗?
她要继续吗?
手高举着,怀表在眼前晃悠,齐酢的心里难得地完全沉默。
生死太沉重,不过……
她闭上眼,思绪凝在一处,感受着身体缓慢的下沉,像是放任自己在水中溺毙。
权当是练一下能力吧,也熟悉一下第一个“她自己”。
那一连串的光点好似没有一点儿变化,她的思绪仍被那最大的一团吸引着。
只是景色却不一样。
白花拱卫下,棺椁静静躺在灵堂中央,近处,相框里是老爷子精神矍铄的遗照。
明明看不清面容,但是冥冥之中知道那东西给人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哭嚎的亲友,庄严的主持,黑西服上点缀的白花,孩童高度的视野。
凄苦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喉头塞满了哽咽的酸涩。
灵堂的字是繁体,但大体能认得出来。老爷子才五十多岁,遗体看着已经苍老得不像样子了。
齐酢睁开眼的时候,眼角还有未擦去的泪光。
这应该是那个儿子的视角。
那个痛哭的青年,在父亲真的逝去后,已经哭不出声了,只是心里郁郁的一团,散着无尽的悲戚。
泪水滴落在掌心,凝成相似的球。对比起来,颜色要浅上不少。
如果一直停留在记忆里,会怎样?
她再度闭上眼,只是这次没有交错的线条浮现,知觉被直白地引向另一个端点。
心跳时有时无,视线被钉死在一处。
那是一位女子。
女子上身着浅蓝的对襟短袄,下身是深色至踝的百褶裙,正与身侧相似着装的女子谈笑。
两人毗邻,可却只有她一人清楚明晰,一颦一笑都鲜活。
她似是觉出视线了,回过首来,对上了眼。
心跳陡然增速。
齐酢觉得有些别扭,视野恍惚了一瞬。
那女子浅浅地笑了一下,算是招呼,挽过身边的人便走了。
只留下一人上前又止的步伐。
恍惚感很强,这次却不是她的。
她死死压着思绪,光怪陆离的景象炫目。这是光阴的流转,这便是光阴的流转。
这种认知冲进齐酢的脑海,强迫她感受这种宏大与渺小,让她的心魂震颤。
狂跳的心脏突然把她扯入情景。
锣鼓震天中,他在高头大马上,一路喧嚣着进府。目光火热地注视着,红嫁衣从马车上下来,被牵引着到跟前。
景色变,唱和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两个青年盈盈一拜,他的嘴角止不住上扬。
一晃眼又是酒桌上。
男子的朗笑从自己喉咙里发出,他豪爽地饮下一杯酒,摆着手,踉跄着醉步向房里去。
只是门一关,人便醒了神,只是好像又醉了。
他一步步靠近,跪坐在爱人腿边,仰视着自己的心上人,媚眼如丝。
“我等今日,等了许久。”
盖头下,女子并不作声,只是端庄地坐着。
他只自顾自地环上对方,头埋在腰前,说着:“他们想闹我们,我才不让他们闹呢。”
女子没有回应,他站起身,挑了盖头,女子顺从地饮了合卺,他忽然凑上去,女子的脸越发近了。
火热的视线合上,他看见的最后一点光亮,是女子忧郁的眸。
“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两手急切地解开繁复的衣物,唇不住地贴上细嫩的肌肤。
“我们成婚了,我们终于成婚了。你是我的妻,你是我的。你想我好不好,你不要想他,你不要想他。”
火红嫁衣下是白嫩的肌肤,细密的吻接连向下。他呼吸急促,享受着女子的轻颤。
“我爱你,我好爱你。你也爱我好不好。”
他这么说,却不曾留意到心上人眼角的泪花。
隐约的光线中,只有粗喘与嘤咛。
暗色转亮,宅子已然古了几分。
他端坐台上,背脊笔挺,面色不悲不喜,只沉沉地看着下首的大夫:“如何?”
“尊夫人是滑脉,当有弄璋之喜。”
眉头终于平了:“好,赏!”
视线朦胧,两双交叠的手映入眼帘。
“我这一去,不知赶不赶得上产期。”
“老爷安心去,我不妨事的。只是这孩子的名……”
“若是男儿,就叫凯,若是女儿,就叫璇。等我凯旋,我们便再不分开。”
交叠的手突然只剩下一双,刻着刀疤的手捏着一纸书信。
“……嫂嫂难产,命在旦夕,速归。”
最后一幕,是他跪在坟前,额头抵在碑上,一手摸索着新刻的字迹,面上不悲不喜。
他另一只手环着的,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他的背影宽厚,站起来十分高大,只是这么立着,就透出几分凄凉来。
心死一般沉寂,却在孩子笑时,跳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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