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酢睁开眼的时候,泪正落下来。
大大小小的,噼里啪啦散了一地,相遇的时候汇聚起来,不见变大,只有颜色愈深。
最后留在手上,统共是两颗珠子,一深一浅。
再拿起怀表,闭上眼,交错的线条隐隐还有些痕迹,但璀璨的光点已经全然消失了。
她也无法再进入。
齐酢爬起来,心中不大愉快。
被别人的记忆沾染了,胸腔闷闷的,也郁郁的,像是塞了团厚厚的湿棉花,隐隐还有些胀。
她把怀表放回台面上,按下按。空间又变成茫茫的一片。
墙壁上突然显出字迹。
【鉴于您的表现,可以从考场中出现过的物品中带走三样,请选择。】
“两只蝴蝶。”情绪还有些低落,但抉择却毫不迟疑。
至于最后一样,齐酢思索片刻:“那个怀表。”
她也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的这句,或许是为这份并不属于自己的苦闷。
挤压感突然袭来,突兀而又迅猛,等到人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经结束了。
眼前只那么一花,齐酢就到了考场,后知后觉地承受着这种糟糕的感知。
她坐在课桌前,觉得整个人都别扭极了,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像被肢解后塞进真空袋里再放出来。
她不自觉地拧动了一下全身的关节,确认每个部件都在它该在的位置。
伸展下肢时不小心踢到了8号的凳子,齐酢猛地一缩,突然反应过来自身举止的怪异。
她自嘲地笑笑,暗叹还好坐在最后一排。
教室看起来很熟悉,所有的位置都迎来了它的主人,秒针滴滴答答地转着,黑板上悬着的时钟显示是18:05分。
过去了二十分钟,看来“考试时间不计”的范畴挺大。
桌面上没有试卷和答题卡,监考员也没了踪影,就连黑板都是干干净净的,但自己的东西都还在。
按理说,考完了才这样,结束考试就离开考场,收齐试卷和答题卡再让考生回来拿东西。
似乎很合理,但是现在没有人动。
顾及考场规则,齐酢悄悄打量着周围。
一个女生突然离开了位置,在教室里走动。
齐酢眼神微眯,视线一跳一跳地点着座位数。
第三列第二排,是14号。
不对,14号?齐酢看着她,这人青涩且清澈,带着少年气,是常有的学生样子,只个子高些,没什么特殊的。
她觉得十四号不长这样,但十四号该是什么样?
她陷入了短暂的疑惑,但接着就将其抛之脑后。
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效仿。大家只是冷眼旁观着,等待她或考试的终幕。
她走向齐酢,然后略过她,然后又在碰到后门之前突兀地回身,走向前门。
这次她抬起手,但却在快要碰到时转身走上讲台。
她扫视着众人,最终停在齐酢的方向,她们对上视线。
“我期望合作。”她笑得很张扬,好像笃定她会答应,“一起?”
齐酢不受控制地站起身,咧开嘴,笑得同样灿烂:“这听起来很不错。”
才踏出座位,脚步便忽地一滞——她的左肩上凭空多出一份重量,那是一个绯色的婴孩魂魄。
齐酢恍然回神,却没有察觉到不对,只是笑容敛起,直视着前方的人。
“不要紧张,这是我的。我不介意有人跟随我的步伐,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乐意公开我的计划。你觉得呢?”
女孩的唇瓣没有动作,可声线却清晰地传入了齐酢的耳蜗。
是这个小鬼的作用么?
齐酢敛了神色,快步上前,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耳廓:“我该怎么称呼你?”
“齐酢同学,我叫施诗。”她直直地立着,唇角微扬,并不退缩,“你不用靠这么近,它能听见的,我都能听见。
施诗五官突然微不可察地一皱:“现在开始探索吧,我们的时间不多。”
齐酢意味不明地挑挑眉:“我应该干什么?”
“找题目,以及,按照你的直觉去做。”
齐酢看着她自然地开始行动,突然冷不丁地发问:“你认识我?”
她就像早料到她会发问:“不算认识。我只是比你想象的,更熟悉你一点。”
齐酢没有追问,只是凑在施诗旁边看她翻讲台。
这可不是偷懒,教室本就不大,除去考生的位置已经没有什么地方了,何况齐酢本就直觉这里奇怪。
盯了半晌,齐酢突然想起什么来,施诗翻找的动作一顿。
“你有看见,我的加分证明吗?”齐酢疑惑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施诗回头看向她。
“没有。”
齐酢没有回应,表情变得严肃,她抬头扫视起考场,人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不知道盯了多久。
不对,不对,这不对。
齐酢遽然回首,看向施诗:“你是哪个考场的?你是581考场的吗?”
“嗯?”
她的神色淡得出奇,齐酢察觉出了不对,但更显著的异常占据了她的心神。
没有明确答案她也能判断,这不是她的考场,这些也显然不是考生,至少不全是。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发现?齐酢心里一阵惶恐。
死人的位置上有人,十四号瞳色是青灰。她怎么会没发现呢?
她的记忆没有错乱,但是却没有觉察出不对来。施诗的考场难道就没有死人吗?但是她也没有发现异常。
不是单纯的忽视,她们的感知被影响了。这真糟糕。
齐酢正想开口再问些什么,才恍然发现考场空无一人。
“叮——”
一声清脆的铃响,并不显著,却遮蔽了一切杂音。
冷静的女声在空旷的教室中回荡,白炽灯管随着播报明灭。
“认知校准已完成,污染度下降12%。581考场首位识破者已产生,正在传送。”
齐酢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整个教室空空荡荡。她第一时间冲到讲台上,那里有一纸泛黄的加分证明。
广播适时响起。
“恭喜通过[虚假]。下一环节将在五分钟后加载,请带好随身物品。”
桌上的试题纸都没了,齐酢收好证明去开门,打不开,她靠着墙壁蜷缩起来。
她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像是突然意识到她应该害怕一样。
有东西在影响她的意识,让她无法向以往一样自如地感知。之后呢,会不会被篡改记忆?
她的思维不再独立,她将不再是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齐酢忽然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眼窗户,正是她看了好几次的那扇。
她走向窗边,站在那里对着漆黑发呆,五分钟正好到了。
窗外,墨色在流动,汹涌、澎湃,恣肆激荡,仿佛要扑进来,要缠绕她,要掠夺她的存在。
翻涌的墨色中,旋律在脑海中回荡,那是来自男女老少的讴歌。
不是熟悉的语言,却能直接接触到含义。
心脏的跳动奏响陌生的旋律,齐酢立在窗前,看见一个妇人的面孔被勾勒。
温和,柔善,不容置疑。
“来,来。”她说着,“齐酢,妈妈在这里,来我这里。”
母亲的声音一出现,齐酢的眼突然就清明了。
“叮——”
不知持续了多久的脆响终于传入齐酢的耳蜗。
铃音涤荡她的心灵,她彻底清醒过来,收回贴在窗上的手。
窗户是锁着的,墨色进不来,但她差一点就出去了。
浓雾渐渐散去,就像一个平凡的六点钟的天空一样,光线充足的世界展现。
但是窗外的墨色难以避免地映在了她的心里。明明是一团浓墨,但是那墨色中,一双双眼却如有实质。
那是蛊惑。
齐酢还是打开了窗,毕竟天已经亮了。
外面的空气有点儿腥。
一个人影忽然从眼前闪过,浅色的,她仿佛对上了谁的眼。
她往下瞧,没有瞧见行人,只有红的白的连成一片在地上,并不多么清楚,这里毕竟是五楼。
齐酢看着窗外,阳光明媚,生机勃勃。这当然是真实,这绝不会是另一种蛊惑。
她垂下眼睑,转过身去,看见极近的地方有一双脚。
她猛地靠在墙上,倏地抬头,看向她身后那离她只丈余远的人:“施诗?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还以为你要跳下去。”施诗似乎有些不愉,没好气道,“窗户关上,走啦。”
“对,走。”齐酢神色僵硬,“回家。”
她简单地应下,脚步轻快地走到门边,有些雀跃,有些紧张。
铃声已经响过了,考试结束的时间已经到了,还能发生什么呢?
人群拥挤,吵闹,齐酢向来是不喜欢的。前面五场考试,她总缀在人群末尾,慢悠悠地出去。
可现在不。
她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立刻就飞出去,去见她阔别已久的母亲,母亲就在门外,就在门外!
拉开门,拐角就是楼梯。齐酢不喜欢高层,此刻尤其不喜欢。
五层,不算太高,但此刻碍事得很。
在人群之间,妈妈一定等待着,像每一位母亲那样。
妈妈会笑吟吟的迎上来,听她吐槽,引着她到停车的小巷里,拿出她的头盔。
她们会一路叽叽喳喳地回到租的房子里,吃在这里的最后一顿饭。
菜一定是中午剩下的。齐酢最喜欢放了一下午的蒸鱼了,鱼肚的肉浸透了酱汁,鲜香滑嫩。
妈妈知道的,妈妈一定会这么做。
齐酢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心跳也越来越快。
右手一路虚握着扶手,脚下飞快,每一次折返都是一次用力的拉拽。
妈妈一定在那里,一定。
齐酢对身后的呼唤充耳不闻,只一味地向前冲着,冲向她的希望。
人群正在向前蛄蛹,齐酢突然又止住脚步了,就这么缀在人群最后,跟着一点点向前挪。
周遭的人满脸的春风得意,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高考生那样。
他们在憧憬一个没有作业的长假,他们眼中有向往,有期待,独独没有后怕与紧张。
他们像归雁一样冲向门外,拥抱自由,拥抱新生,拥抱花束和家人。
他们的步履、他们的神情,宣告着他们没有经历过危险和血光,宣告着考试已经完全结束。
齐酢越走越慢,身体也越来越凉。
没有人关注她,没有人奇怪为什么她不冲出去拥抱自由,没有人看她。
齐酢在门口停住了。
她直觉她不能踏出去,所以她停住了。
她多希望可以遥遥地看一眼母亲,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的身影。
齐酢立在那里,在人群中找着母亲的身影,却突然被推了一把。
她一个踉跄,踏出了校门,惊奇地发现世界还是世界。
她开心地像个孩子,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考生那样欢呼雀跃地奔向人群,奔向与母亲约定好的方向。
她快步超过在寻觅父母的考生,抢先走进围栏的夹道里。
世界却突然不是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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