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滴雨滑过脸庞,该睁眼起身躲雨,可困意席卷全身,四肢慵懒,再等等。
果然,雨不下了。
无法分神去探究那滴雨的温度,白无迷迷糊糊地安慰自己此地很安全,可以放心继续睡。
她曾特地勘查过附近,距离这两里地外的大路边上有座破庙,过路的人基本都会选择那处歇脚,不会经过这僻静的林子。如今他们歇息的这处,中间土地平整,四角正好有树可以贴符,既避鬼又避人,是安全安静的好地方。
当初在进入泽都前,她就是在这里过夜的,所以此次也不会有问题,更何况她还多一了一个靠谱的徒弟……
胡乱的思绪又将她卷入深睡,思考中断。
黑暗褪去,隔着眼皮也能感受到光亮,白无半睡半醒,莫名又接上了昨夜思考的问题。
徒弟……没错,她现在有个徒弟,他在距离她十步以内的地方休息……
又想到昨夜那滴带有温度的雨,白无惊得睁开眼睛。
果不其然,乌砚正坐在她的身旁,与她对视。
忧虑,惊喜,安心,疑问,多种情绪在乌砚的眼中轮换,始终注视着她。
白无下意识地摸了下脸,什么也没有,再看乌砚的双眼已恢复冷静,找不到昨夜那滴泪的痕迹。
她感受到自己冷冰的指尖慢慢恢复暖意,伸手轻触一下乌砚的指尖,“暖的。”
“暖的。”乌砚重复着她的话,目光不移。
白无一个人惯了,向来睡觉也小心地避人,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昨夜会没考虑到在乌砚面前露陷的可能性。
“你发现了?”她想知道乌砚的态度。
乌砚点头,“我爹说起过,有时候阳间德高望重的人会被选中当阴差,白日在阳间照常活动,夜里睡去后灵魂离体,走入阴间酆都,在其中任职,等到天亮,灵魂回体,这叫过阴,也叫走阴差。”
白无默默地听着。
“我在富家见老爷请过各种驱邪师,属师父你的驱鬼手法最特别,你对鬼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深,就像到酆都住过,活人又无法进入酆都。夜里你的身体如同灵魂出窍,符合走阴差的特征,”乌砚的双眼清明,“然而你不是。”
“因为走阴差的人夜里身体如尸首般冰凉,没有呼吸,直到白日才会恢复正常,但是我昨夜守在你身边,发现期间你动弹了下,身体稍微回温,而后又恢复冰冷,就像要醒来时又睡去一样,跟走阴差不同。”
原来不是白无的错觉,昨夜那滴泪是真的。
大概乌砚的第一反应是她死了,所以流下泪,但又想到走阴差的说法,便在旁边守着她回魂,可中途她有点醒来的迹象,天亮时乌砚也没有看来她归来的灵魂,她就自然地醒了。
白无摸摸昨夜那滴泪落下的位置,安心了不少。
既然是会为她哭的人,那知道她的一点秘密也无妨吧。
“乌砚,就像你招鬼的至阴体质,我也有特殊的体质,就是入睡如死去,醒来如复活。你的体质是天生的,我的体质是人为的。”白无看见乌砚眼里的波澜,“那个导致我变成这样的人是个术士,已经死了,魂飞魄散,所以我难以寻到解法。”
乌砚静默了一会,走到熄灭的火堆旁生起火来,将干巴巴的饼沾点水,然后放在火上烤热,连同水一起递给白无。
“师父,先吃吧。”
白无接过烤得温热的饼,这是她第一次在野外吃到热食,以往都是胡乱对付或者干脆不吃。
“师父,下次到水边我给你抓鱼,我带了烤鱼的香料,烤出来的鱼不输给酒楼。”
“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那我可就期待了。”白无笑着点头,乌砚才放下心去拿自己吃的饼。
尽管他低下头,白无还是发现他嘴角的小小得意,明明是个天生吃尽苦头的命,却还保留着同情心,想要讨她开心。
她喝了一口水,把水壶递给乌砚,“乌砚,这样的体质确实给我带来过不少麻烦,比如有一次我睡觉时被人以为是死人,钱袋子被偷走,人还差点被扔到坑里,可是我都化险为夷了,人好端端地在这呢。你师父我呢,可比你想象的要厉害,所以你尽管放心。”
乌砚接过水,也不喝,“师父,以后你睡觉,我都守着。”
“好徒儿,快吃吧,吃完我们去云山镇。”
“云山镇?那里有个桃花村,我爹送我来富家前,就去过那里。师父,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去桃花村看看吗?”
“没问题,反正我去云山镇没啥要紧事,只是为了买符。”
“买符?”
云山镇上,乌砚被白无带到一个热闹的市集上,躲在一个卖簪花的摊后,看见白无略微鬼祟地张望不远处的一个卜卦摊。
卜卦摊十分简陋,就一张白桌,桌上放着几枚占卜用的山鬼花钱,桌后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少女戴冠束发,做男子打扮,衣着面料讲究,面上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态,无人敢上前询问,更有甚者绕开几步走,摊前无人经过。
若非白无的话,乌砚都不会注意到这是个卜卦摊。
“师父,你要我去那里买符?”
“对,你别看那人一脸狂妄,张嘴说话能噎死人,一副吃不得苦的千金大小姐做派却追求着成为最正派的驱邪师的样子,她画符的本事是实打实的。”
“师父,你认识她?”
“算吧,总之我不能在她面前出现,你过去买,记得驱邪符两百张,现形符、定魂符、隐息符各十张。等你学会画符,我们就不用来这买了。”白无想了想,又补充:“她要是问你是什么人,你就说你是新入门的驱邪师,其他一概不说。”
白无继续躲在原地,看乌砚前去交谈买符,那人始终如一的冷面态度,交钱拿符,钱货两清。
除了现形符通通留给自己外,白无把符纸分成两份,和乌砚人手一份。
办好事情,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小店吃饭。
乌砚给白无倒上茶水,“师父,你之前用的符也是从那个卜卦摊买的吗?”
白无尴尬地笑笑,“反正你也见过我的本事,不会觉得我是个骗子,我就实话实说了,我懂得如何画符,可用朱砂正经画下的符都没有效果,这可能跟我的体质有关,所以我自创了自己的一套抓鬼方法。”
乌砚的目光真挚,“师父在我眼里很厉害。”
白无意外,乌砚竟自然地接受这一怪异的事实,准备好的一套让乌砚放心跟她学的话术磕绊起来,挑重点说,“你有天赋,画符没问题。”
乌砚相信她的话,把酱肉推到白无面前,“对了师父,刚才那人真如你说的那样问了我的身份,我答完,她还告诉我她是三生派的裴雪涧。”
白无夹起肉片放进嘴里,含糊说话,“她是不是要你记住她的大名,以后她必定地名震天下。”
“师父,你无一字说错。”
白无巴拉两口饭,看到乌砚一碗饭已经吃光,又添了一碗饭,“你以后要是有机会和裴雪涧这人说上话,说上几回,你就能知道她出口大概是什么话了。”
白无刚放下碗,打算去端茶喝,乌砚突然按下她的手,将她轻揽到怀里,伸手挡住她朝向门外的侧脸。
她抬眼看了下乌砚的颜色,乌砚稍点头,她就顺势将头埋得更低。
门外传来一声冷哼的女声,“死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随着脚步声远去,乌砚松开手,白无如逃过一劫般松了一口气,伸伸差点僵住的筋骨,压低声音,“裴雪涧这人真有眼力,我真怀疑若是我以后化成灰,和别人的灰混在一起,她都能精准地挑出来。”
乌砚伸手帮白无理了下额前乱掉的头发,“你以前是怎么跟她买符的?”
“乔装,装成个胖老头,可累人了。”白无轻松一笑,“以后有我的好徒儿分忧,我就不必再折腾了。”
“师父,我会勤练驱邪术,尽早帮上你的忙。”
见乌砚眼里有几分怜悯,白无给他碗里夹菜,“你是不是以为我跟裴雪涧交恶?其实不是,顶多算有点误会,没多大事。”
吃完饭,乌砚先出门探情况,白无才跟在他身后出来,发现乌砚高了她不少。
果然要好好吃饭和睡觉才能长个,以往他在富家吃不上好的,也被群鬼扰了清梦,想到这,白无正好看到有人挑了担瓯柑在卖,就选了两个大的塞到乌砚怀里。
然而其中一个更大的,被乌砚剥好皮,又回到白无的手里。
这个时节吃柑正好,瓯柑又是泽都这一带的特产,清香多汁,白无将一瓣瓣柑肉送进嘴里,瞬间觉得连前方的鬼都不那么扎眼了。
山道上,一队挑担子的卖货郎经过两个大鬼身边,大鬼们立刻伸长手臂,双手上的大眼扫视着卖货郎们的脑袋。
乌砚点出,“那是山鬼,我们在灵堂上见过。”
“对,山鬼能看得见人头上的阳火,通过火的颜色辨别人的善恶,善者无祸,若是恶人,山鬼会吃掉那人的阳火,一日内,那人就会得到报应死去。”
白无解释着,一只山鬼停在一人面前,那人的脸上有长长的疤痕,山鬼端详了他头上的阳火,然后吞下,不经意间看到她和乌砚。
山鬼瞬间哆嗦一下,阻止了同伴飘向他们,“您是那天的驱邪师大人吧?”
不同于山鬼认得人,在白无眼中,没有化成人形的同类鬼长得都差不多。
“原来当时被吸引过去的鬼就是你?这离泽都可真远。”
山鬼期期艾艾地朝他们低下脑袋,伸手指明山间小屋的方向,像是在赔罪。
往山鬼指的小道走去,恰在夜幕降临时,道上出现一间木屋,旧且简陋,好在屋顶和门窗俱在,遮风挡雨不成问题。
屋内没有火光,附近的树木稀疏,月光照在屋前,透过窗棱能看到里头浓稠的黑。
乌砚推开门,和白无一起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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