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人,大脑仍旧迟钝,只知道沈星瑜终于愿意陪她躺下。很快,她们脑袋亲昵挨着,像同一根枝桠结出的两颗果实。
楚瑜很想拿起杆子,把它们打下来。
偏偏她不仅眼神清明,听力也相当清楚,耳朵并不顾及主人心情,将裴清漪昏沉沉的呢喃也捕捉去,“这个好暖和,给你暖暖……”
床尾的被窝,小幅度咕蛹。
她明明看不见,却知道一定是裴清漪,在和同床者,无私分享她塞进去的热水瓶。
温暖的被窝睡不下第三者。
连敲门进来的护士,也这样认为。
“你们……”中年护士语气迟疑,视线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重点扫过沈星瑜和楚瑜的面庞,最后停在了楚瑜这里,“病人刚才检查结果出来了,需要加药,你跟我去缴费?”
楚瑜深邃眉眼,浮现冷笑。
——凭什么是她?怎么看都是厚颜无耻陪.睡的那位,更该去付这笔钱吧?
这时,床头悠悠传来道压低的嗓音,在她的情绪里火上浇油:“好啊,你先去,一会儿我把钱给你。”
楚瑜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她狠狠去瞪那个赝品,可女人眉眼间只有被缠住的无奈,以及对怀里病人的宠溺,明明没有看楚瑜,但每个动作都在回答她:
没办法,我暂时走不开。
护士拒绝继续被塞狗粮,不耐烦地乜她,“快点的吧?我还要配药。”
……
楚瑜脸色发青地,跟着走了出去。
拿着单子、转身往药房去时,听见身后的小声八卦。
“那最后是谁赢了?”
“当然是更有钱的那个啦,成熟又漂亮,读书的小女孩,就喜欢这种温柔知性的姐姐。”
楚瑜气血再度上涌。
十分钟后。
附近麦当劳里,她将账单重重拍在桌上,面无表情,“四万。”
桌椅相连,震颤令对面那杯可乐一抖,溅出小片褐色在桌角。
沈星瑜收回看向诊所的眼神,及时抬起手腕,垂眸看着那片水渍,又看向已经被妒火冲昏头脑的楚瑜。
她慢吞吞拍了下袖口,钻石袖扣在灯光下闪烁,恰好刺进楚瑜佯装平静的黑瞳里。
瞥了眼账单上的“400”,她莞尔道,“小朋友,没人教过你,勒.索犯法吗?”
短短一句话,总共十三个字,却连标点都难听。
楚瑜指尖掐进手心里,才让自己不至于在那双相同的眼睛里,露出“撞衫者谁丑谁尴尬”的难看姿态。
“四百是药钱,剩下的,是我卖给裴清漪的自制商品费用,”她扯了下唇角,针锋相对地反问:“怎么,这也给不起啊?”
沈星瑜扬了扬眉角,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似在思索。
过了会儿。
她语气大度地,选择了退让,“好吧。”
随后,径自摘下那枚袖扣,又拉高袖口,将左腕上黄金手表摘下,一并推到了楚瑜眼下。
“袖扣是医药费,这支表,是感谢你替我暂时照顾一一。”
随后,沈星瑜报出了这两样物品的二手折现价格,黑眸带着仿佛能看透人心思的力量:“你应该知道,附近哪里有回收店吧?”
楚瑜眼皮一跳。
虽然她经济并不富裕,但她为了赚钱、了解过的行业很多,确实清楚这些奢侈品的二手价,但那又怎样?
她靠向椅背,双手交叠环胸,笑得嘲讽意味十足,“哟,还以为多有钱呢,搞半天现金不给,支票也不甩一张,感谢的分量就这?”
楚瑜面带探究,上下打量过她,从头发丝看到鞋底:“我听说有些年纪大的社会人士,就喜欢买二手奢侈品,装作有钱人,骗一些单纯又愚蠢的大学生。”
视线瞟过桌上耀眼的物品,她语调阴阳,“这些,三手可不值钱了。”
沈·年纪大的社会人士·星瑜静静地看着她。
就在即将有所动作时,又见楚瑜将那两样东西拨回跟前,“算了,我毕竟和小甜甜在同一个年级,每天在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跟她没那么见外,先谢谢阿姨了。”
-
头顶的橘色吊灯突然闪了闪。
仿佛被她们俩的血雨腥风刮到。
沈星瑜看向眼前年轻十二岁的楚瑜,见她以防卫姿态、像蜷成一团的刺猬,只朝外露出尖刺,反复扎向自己内心最深处,最在意的,与心上人之间的年龄差。
甚至还在这里一口一个“小甜甜”。
于是,她忽然想要把楚瑜的刺,一根根拔下来。
“说话这么没大没小,没有礼貌,你兼职的时候应该很不讨老板喜欢吧?”她微笑着问,“以后要是找对象,是打算让对象帮你赔笑脸、找下一份工作,还是一起被开除,待在出租屋里看你脸色过日子啊?”
最了解自己的人,才知道哪里最痛。
想到刚才在诊所里,裴清漪烧糊涂认错人的模样,沈星瑜无法想象,若是再晚到一会,会被人趁虚而入到什么程度。
即便不清楚,这两人究竟什么时候搭上缘分——
但不妨碍她快刀斩乱麻。
沈星瑜以言语作刀,毫不犹豫刮下楚瑜伪装的硬刺,去扎她贫穷之下、紧紧包裹的自尊:“学校是人和人之间差距最小的地方,但你应该能看出来,你和裴清漪,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根本配不上她。”
“不合适的缘分,强行牵扯,就是在造孽。”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还是将那最不想回忆的片段道出,“你最好离她远点,否则你会害死她。”
楚瑜接连被她嘲讽“低情商”、“贫穷”、“癞.□□想吃天鹅肉”,再也控制不住冲动,蓦然起身,抬手去夺她面前的可乐。
沈星瑜却在刹那间,如铁钳般挟住她手腕。
可乐杯里荡开涟漪,没有再往外溢出半圈。
她看着从前这个弱小、易怒、除了自尊一无所有的自己,“六耳猕猴和孙悟空,之所以让其他人难以分辨,是因为他们实力相近。”
掌心下,固执挣扎的力气不断加大。
力量逐渐攀向顶点,被攥住的手腕青筋暴起,骨骼之上,肌肤徒劳发白。
就在楚瑜面色涨红时,沈星瑜倏然松开,手心以抵改推——
塑料杯陡然被拔起,带着满满的可乐,顺着那股愤怒力量,一股脑,劈头盖脸泼到楚瑜身上。
滴滴答答,沿着她发丝,流淌到面颊、衣服上。
刺猬最坚硬的刺也被拔掉,只剩下柔软的皮肉,被世界风雨淋得瑟瑟发抖。
沈星瑜的话姗姗响起,“而你,连成为六耳猕猴的资格,都没有。”
她没有再看这样狼狈的自己。
沈星瑜好整以暇地起身,要离开时,又像想起什么,彬彬有礼地补充道:
“对了。”
“我姓沈,来自香江的沈。我叫沈星瑜。”
……
黏腻的、冰冷的可乐,顺着头皮,流进衣领里。比这更脏的东西,楚瑜也淋过,但她却第一次哑火,成了条打输了架、被驱逐出庇护地的丧家败犬。
她甚至忘记,怎么拒绝掉服务员小心翼翼的询问,推开门,就这样行尸走肉地,回到宿舍。
今夜,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火舌猖狂地吞噬那座福利院,她被火海热浪吹远,只能眼睁睁看着墙皮上的幼稚铅笔画,在高温里扭曲碳化。
她跑到街上,厉声呼救,“着火了!着火了!帮帮我!救火!救火!”
路人都被她拖拽的血色所惊。
“小孩,你这手……哎呀怎么伤成这样,你要去医院呀,你这手要断掉啦,这么吓人……”
她用完好的左手,死死拽住搭话的人,“婶婶,婶婶,着火了,我们福利院着火了,我姐姐还在里面,你救救她、救救她——”
路中央,刺耳的消防车声音响起。
“喏喏,那不是你要叫的消防车吗?”
她被嫌弃地推开。
下一秒。
起不来的楚瑜朝路边爬,带着玻璃渣的右手蜿蜒出血迹。
她爬到车前,见到有人从高大的红白车里跳下,朝她而来,她几乎要把脖子仰断,虔诚祈求:“着火了,我们福利院着火了,求求你们,我姐姐还在……救救她,她会被烧死的……”
但她只是被抱到路边,听见对方解释,这辆车是驶向另一处灭火,会帮她申请派新车去灭火。
可是。
那个人耳机里的声音,明明是在说,“所有车都派去余南了,那可是……你再等等吧。”
楚瑜脑袋空白,只剩一个念头:没人会帮她灭火了。
道路拥堵,警车、消防车,排着队朝背离城郊的方向而去,她趁着人多,跑回那条乡间小路,脱下鞋,捧着这杯溪水,跌跌撞撞朝那片浓烟投去。
右手臂里,玻璃渣影响血肉新生,她就伸进肉里,取出碎渣;鞋子装不住太多水,就用衣服浸湿,去火海里拧干。
那点水浇不灭贪婪大火,热浪将她体内的血也蒸干,浓烟钻入她肺里,与她抢夺身体。
楚瑜昏倒在路边。
当她意识回归时,听力仿佛也受到影响,听见朦胧人声。
有东西一下下泼在她身上,凉凉的,像雨。
“真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沈老板已经拿到了想要的结果,回香江了,今天正好余南有几个不长眼的,把有钱人家的小孩绑了,还想放火毁尸灭迹,咱们这是赶上了好时候,所有证据都烧得干干净净。”
“哎,那个成功品,就这么烧了?啧,她能被烧死吗?”
“这火,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得死!别聊了,快把这个小兔崽子埋了,之前就看她不顺眼,今天她不知道死哪去了,我还在可惜呢,又自己送回来了,到死了都要死在门口,烦人。”
“行行行,早就不想在这里干了,赶紧把这边事办完了,咱们拿钱逍遥去。”
冰冷的雨泼进她口鼻里,浓郁的腥味淹没而来,让她无法呼吸。
原来落下的这些并不是雨,是土。
-
“滴滴滴滴滴!”
闹钟声刺耳地叫嚣着。
楚瑜直直地坐起来,抬起手臂,将遮光帷帐,从顶部向两侧拨开,像是当年拨开埋在头顶的那片泥土,直到空气和阳光,重新进入她的世界。
她猛地吸了口气。
睁开了眼睛。
——原来如此。
梦中的绝望仿佛入侵到了现实,压得胃里沉甸甸的,让人有种几欲作呕的反胃感。
楚瑜却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
时隔多年,她总算见到了,来自香江的沈家人。
低眼看着自己不再稚嫩的手掌,楚瑜攥紧五指,做了个抓握的动作,漫不经心地低语:
“久仰大名……沈星瑜。”
很努力地更新了!
但是我怎么回事,我以前能日万的现在为什么就这么点……(抖抖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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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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