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晤士河上的雾气裹挟着煤烟的气息，林澜站在《泰晤士报》编辑部门口，手指紧攥着那份被退回三次的稿件。三个月前在勒阿弗尔港靠岸时，她不会想到揭露梁家罪证的道路比穿越诺曼底沼泽更难。
"林小姐，主编还是那个意见。"秘书将稿件递还给她，刻意避开首页那张照片——梁文彬在丽兹酒店与纳粹军官握手的画面，"没有确凿证据的指控会引发外交纠纷。"
林澜望向办公室玻璃窗，上面映出自己消瘦的轮廓。伦敦的阴雨让她的旧伤隐隐作痛，锁骨下方被子弹擦过的地方结着淡粉色的痂。她摸向空荡荡的衣领——那个习惯性寻找银质书签的动作，三个月来已成为无意识的仪式。
"请问这期的讣告栏..."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秘书叹了口气，指向角落的报纸："第三页右下角。"
油墨味中，林澜急切地翻动着报纸。讣告栏里有个法国名字吸引了她的注意："著名钢琴教育家杜邦因心脏病突发逝世"，配图是位白发老人。她松了口气，却又立刻被罪恶感淹没——每个没有看到沈念真名字的日子都是侥幸，每个这样的侥幸又都是背叛。
雨中的舰队街行人匆匆。林澜走进常去的那家咖啡馆，老板娘玛莎已经为她准备好固定座位——靠窗第三桌，能看到街对面二手书店的橱窗。三个月来，这个座位成了她在伦敦唯一的锚点。
"有你的信。"玛莎放下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从瑞士转寄来的。"
信封上的字迹让林澜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是克莱尔特有的、向□□斜的法文笔迹。她迫不及待地拆开封口，却只倒出一张车票——巴黎到伦敦的渡轮票，日期是三天后，乘客姓名栏空白。
"信呢？"她翻遍信封，只在夹层找到一小片乐谱纸角，上面画着半个音符。
咖啡馆的留声机突然播放起肖邦的《船歌》。林澜猛地站起来，红茶打翻在裙摆上。这首曲子...是沈念真说过要在乐谱夹层留信的曲子！
她冒雨冲向街对面的书店。老板奥尔森先生从眼镜上方打量她湿漉漉的样子："那本法文诗集还在，林小姐。"
"不，我需要肖邦的《船歌》乐谱，任何版本都可以。"
阁楼储藏室里灰尘飞扬。当林澜终于在箱底找到一本1927年版的《肖邦选集》时，书页间飘落一张照片：沈念真站在夏洛滕堡宫前，身边是红头发的克莱尔和一位戴圆框眼镜的老者。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36年12月24日，正是她们约定要一起看雪的日子。
乐谱第17小节处有轻微的折痕。林澜小心地展开，发现这段旋律下方用铅笔写着几行字：
「亲爱的未驯服的星星：
如果你读到这些，我已穿过沼泽。
E-217的真相不在经卷，而在镜中。
圣诞快乐。
——S」
窗外雨势渐急。林澜将照片贴在胸口，那里传来久违的温热跳动。E-217的镜中...夏洛滕堡宫的镜厅？她突然想起那张柏林地图上被红圈标记的镜厅位置，以及梁文彬怀表里沈念真与和服女子的合影。
奥尔森先生敲门进来："有客人找你，说是...船票的事。"
走廊阴影里站着个戴宽檐帽的女子。当她抬起头，林澜看到的不是克莱尔标志性的红发，而是一张陌生的东方面孔——照片里那个站在沈念真身旁的圆框眼镜老者，此刻就活生生站在眼前，只是"他"的胡子不见了，灰白短发变成了齐肩黑发。
"森川教授？"林澜脱口而出。
老妇人笑了，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叫我千代就好。"她的日语带着京都腔，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个牛皮纸包，"念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纸包里是本日文日记，扉页写着"森川明子 1923-1926"。林澜翻开第一页，一张黑白照片滑落出来——年轻的沈念真母亲穿着和服，站在敦煌莫高窟前，身旁是林澜从未谋面的外祖父。
"明子是我妹妹。"千代的声音很轻，"她嫁给中国考古学家后，一直在追查被掠夺的文物。那卷《金刚经》..."
"是梁家勾结日本军方偷走的。"林澜接上她的话，手指抚过照片上母亲家族的文物，"沈念真知道这些？"
"她只知道母亲为保护学生而死。"千代推了推眼镜，"直到在柏林看到E-217的档案..."
咖啡馆的钟敲响五点。千代突然紧张起来："明天下午三点，去格林威治天文台。"她将一张小纸条塞进林澜手心，"带上这个，但别告诉任何人，包括克莱尔。"
纸条上是串数字：51.4769° N, 0.0005° W。林澜抬头想问更多，却发现千代已经消失在雨幕中，只有柜台上留着半杯没喝完的红茶，杯底沉着枚生锈的子弹壳。
夜幕降临，林澜在租住的小阁楼里反复翻看森川明子的日记。当日文写到1925年秋天时，突然夹杂着几页中文记录——那是关于梁家与关东军秘密交易的证据，字迹竟与父亲书房里母亲的诗集如出一辙。
窗外的伦敦雾气弥漫。林澜将渡轮船票夹进日记本，突然注意到书桌抽屉有被翻动的痕迹——她藏在袜子里那把袖珍手枪，现在正摆在明信片上方，弹匣是满的。
格林威治的子午线在月光下沉默延伸。明天，这条划分东西半球的线或许也将划开真相的面纱。林澜摩挲着那颗子弹壳，想起沈念真在某个雨夜说过的话："有些路走上去就不能回头。"
而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条路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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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伦敦的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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