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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良辰计起

启仁帝为庆贺西戎俯首称臣,特在太和殿摆下琼浆玉宴。

自从高长泽称病卧床,苏清如便鲜少在人前露面,此番启仁帝设宴,虽无高长泽相伴,她也不能失了翰王妃的礼数。

离宫宴开席尚有半个时辰,苏清如独步至蓬莱池畔。此池浩渺,依江南之韵而建,碧水接天,不见边际。

她驻足池边,池心筑一八角攒尖亭,九曲石桥通至亭前,将岸与亭相连。

“师姐?!”苏清如立在石径上,遥望水榭亭中那道纤影,举手投足皆是旧时记忆里的模样。

师门之中,师父只收了她与师姐二人。出师那日,师父便言师姐要携毕生所学云游四海,以授师门绝艺为业。此后她踏入朝堂,再未听闻师姐音讯。

原以为山高水远,今夕何夕,竟于此处重逢?

苏清如疾步掠至亭下,执起那女子素手,带着几分惊喜与疑惑:“师...姐姐,怎会在此?”

廊下侍卫剑指微抬,踏步欲阻,却闻女子清喝:“临川,休得造次!”

那唤作临川的侍卫即刻敛目垂首,退立檐角,腰间剑穗尚自轻晃。

“姑娘是?”女子凝眸探询打量她。

苏清如喉间发紧,昔日师姐,如今已不识故人。强压酸涩,福身行礼道:“妾身乃翰王府女眷,随主家赴宴。见姐姐容色出众,一时忘形,还望恕罪。”

语毕,喉头泛起咸意,仓促转身离去,方转至桥畔,便见沈策孑然立于桥上,目光落在身前亭中,方才亭内诸般情景,似都被他瞧了去。

沈策察觉她行来,拱手行礼,声如寒玉:“见过翰王妃。”

苏清如低低唤了声“沈将军”,便拂袖欲走。

“王妃留步。”沈策跨步挡在桥心,“日前多有冒犯,还望王妃恕罪。”

苏清如垂眸望着池中残荷,池中风过,枯黄的莲梗东倒西歪地戳在水面,“将军言重,不过是场误会。”

沈策一揖到底,又道:“围猎那日若不是王妃以断岳飞轮相救,沈某早已命丧狼口。此等救命之恩,沈某没齿难忘。”

苏清如浅笑:“举手之劳,将军不必挂怀。将军若没别的事……”

“王妃能在万分危急之际想出如此计策,只是沈某心中疑惑,这般胆识谋略,寻常女子如何能有?”沈策直起身子,却仍未退开半步,“王妃这手段,倒与传闻中的司相颇有几分相似。”

闻言,苏清如面上仍维持着笑意:“沈将军说笑了,司相乃巾帼传奇,岂是我能肖想的?”

沈策忽然逼近,“王妃可知,那断岳飞轮乃女相司徽音所创之术,旁人难以习得。而王妃当日所用之法,与徽音大人如出一辙。”

她直视沈策,镇定道:“将军这是何意?难不成因为一相似招式,便要将我认作女相?”说罢,侧身便要绕过。

“王妃何必如此匆忙?”沈策跨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沈某还有最后一问,还望王妃解惑。”

“沈将军,与本王的王妃相谈甚欢啊。”

话音未落,高长泽长臂已牢牢环住她的腰肢。苏清如倒进他怀中,抬眸望见他的面庞。

不是说卧病在床?此刻他面颊绯红,没了那副病态。

“殿下,宫中此举,成何体统。”她压低声音,却被环得更紧。

沈策拱手行礼:“翰王殿下,不过是些寻常寒暄罢了。”

“寒暄?”高长泽摩挲着苏清如腰间的软缎,尾音拖得极长,“本王倒要听听,沈将军与本王妃,都寒暄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苏清如轻扯高长泽的衣袖,示意松开:“殿下,沈将军为启朝立下战功,清如不过是向将军道贺而已。”

“清清,你总是这般良善。”高长泽垂眸看她,眼中温柔满溢,言罢,他又将目光投向沈策,“只是这人心似海,莫要被几句奉承话迷了心智。”

高长泽收紧手臂,“沈将军为朝廷平定边疆,本王自然敬重。但有些界限,逾越不得。”

沈策脊背绷得笔直:“殿下教训的是,沈某铭记于心。”

“既如此,莫要误了宴席。”高长泽揽着苏清如离去。

......

高长泽与苏清如入席落座。

殿外女官高声唱喏:“翙宸长公主到——”

本该按时赴宴,这位公主却姗姗来迟。

众人循声望去,见翙宸长公主高绾凌云髻,身上罗纱大袖垂落尺余,缓步入殿内,她每前进一步,身后拖地裙摆便如流云舒展。

“长天来迟,让父皇与众位久候。” 长公主敛衽行礼。

启仁帝抬手示意免礼,笑道:“无妨,难得今日喜庆,长天且入座吧。”

那不是她方才在亭中所见的师姐吗?!怎变成了翙宸长公主——高长天。

长公主谢过恩,在女眷席中坐下,那侍卫临川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伫立在席旁,女眷们的目光不时落在他身上,在耳边窃窃私语。

“也不知长公主从哪寻来这般人物,瞧着倒比那戏文里的冷面侠客还俊几分。”

“向来公主出行皆有侍女随侍,偏这位独带侍卫。莫不是……” 那人压低嗓音,“难不成是皇家养的面首?”

“嘘,此等妄言,当心祸从口出,累及满门!”

“......”

苏清如以肘轻抵高长泽身侧,压低声音问道:“翙宸长公主可是万皇后所出?”

高长泽执起酒盏,仰首饮尽其中酒液,方开口:“自是嫡出,此等出身岂容虚妄?稍有差池,便是欺君大罪。”言罢,将酒盏置于案上,唇角勾起笑意,“皇姐自幼受万皇后管教甚严,性子难免清冷寡淡些。”

印象里,师姐常展欢颜,在太尉府习文演武时,其才略与师父相较亦不遑多让。大启律法严明,公主本无承位之权,万皇后却将独女送至师父门下,收作闭门弟子,亲授治国韬略与行军之道。既非觊觎皇位,实在难以参透万皇后此举究竟为何。

殿内丝竹之音萦绕不绝,苏清如只觉霜气透骨,师父毕生心血倾囊相授,到头来,师姐不过是深宫中被摆布的卒子。

舞姬水袖翻飞,乐声渐停。

西戎使臣阔步上前,执象牙笏板行礼,声震殿宇:“启禀陛下,我王素闻大启仁德广布,教化昌隆。今闻翙宸长公主德言容功俱佳,贤名远扬。愿以千里沃野牧场、百车明珠美玉为聘,恳请陛下应允公主下嫁,结两国之好,永息干戈,共享太平。”

启仁帝抚着长须,面上笑意未减,开口道:“贵国此番诚意,朕自是知晓。然两国风俗礼仪大不相同,朕实恐公主难以适应。这等终身大事,还需细细斟酌。望使臣归国后,代朕向贵国国王转达谢意。”

西戎使臣仍保持行礼姿势,道:“陛下,此乃关乎两国邦交之要事,还望陛下三思。”

“朕意已决,无需再议。来人,为使臣添酒!”

丝竹重响,笙歌复作。

苏清如望着案上冷透的肴馔,满席繁华皆不入眼。若翙宸长公主和亲远嫁,万皇后母族能借联姻巩固朝堂势力,于大启而言,更是换取边疆安宁的良策。再者,长公主年已及笄,早过适婚之龄,若启仁帝无意和亲之事,又岂会任由她蹉跎岁月,至今未许婚配?

苏清如端盏一饮而尽,琼浆入喉烧得舌根发麻,笑着:“翙宸长公主若应和亲之命,未必是委身于他国。”

高长泽不屑道:“皇姐乃大启独嫡长公主,身份尊贵至极,自然不会屈居人下。西戎此番求亲,实在荒谬至极。”

宴散,高长泽疾步追至翙宸长公主身后:“皇姐留步!可算逮着你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不由分说塞进长公主掌心,“喏,您要的!”

长公主摊开手掌,见是块乌沉沉的黑石,棱角未琢,纹路天然,不由抬眸:“你火急火燎追上来,就为送块顽石?”她目光在高长泽雀跃的眉眼与苏清如怔忡的神色间流转,忽而莞尔。

“皇姐可还记得上回对弈?”高长泽眉眼弯弯,“您说要坚不可摧又温柔至极的物件,我翻了满街,才寻到这昆仑玄石。虽模样粗粝,可打磨后能成利剑,收起来又是温润石块,正合您意!”

长公主闻言,目光再次落在苏清如身上。见她神色似有几分恍惚,轻笑出声:“这位想必就是翰王妃了。你呀,都成家立室了,行事还这般孩子气。”说着拍了拍高长泽的手臂,将黑石收入袖中,语气柔和,“难为你记着,我且收着吧。”

“诸位贵人留步!太后懿旨,命各位于沁芳阁题诗作画,以贺今日之宴。”太后身边的公公扬拂尘而来,嗓音尖细。

……

沁芳阁内早备好了笔墨纸砚,狼毫饱蘸墨汁。公公弓着背,谄笑引导:“请翙宸长公主率先动笔,为此次盛会开篇。”

长公主款步上前,轻捻狼毫,笔尖便在宣纸上游走。苏清如立在一旁,看她运笔如飞,昔日她们在师父的书斋里,也曾这般挥毫泼墨,只是如今……

“翰王妃,该您了。”公公催促,打断她的思绪。

苏清如走向案几,墨香萦绕,她提笔写下:“旧忆如潮难自禁,相思几度梦魂侵。” 笔锋刚收,她转头望去,沈策不知何时立在人群前列,目光钉在那行字迹上。

高长泽晃至她身侧,抬手捂住心口苦笑:“好个相思……”众人还未及反应,他口中红血突然喷溅在那行字上,将墨字晕染得模糊不清。

“殿下!” 苏清如慌忙扶住他,高长泽仍伸手蘸着宣纸上未干的血迹,画了朵残梅:“如此......这才叫相映成趣。”

高长泽栽倒在她肩头,苏清如拼力撑住他沉重的身躯。

“速传太医!”翙宸长公主快步上前,手按在高长泽脉搏处,蹙眉望向苏清如:“王妃莫急,尚有脉象。”又唤道:“备软榻,将翰王抬至偏殿歇息,沿途不得惊扰。”

公公忙应是,指挥宫人。

长公主见她神色惶急,抬手招来贴身侍女:“取干净帕子与温水,带翰王妃稍作清理。”

偏殿内,太医跪在榻前悬丝诊脉。长公主立于床畔,转头吩咐:“紧闭殿门,未经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她目光扫过苏清如,语气缓了几分:“王妃且宽心,等太医定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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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相思几度梦魂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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