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为高长泽诊治后摇头叹息,“殿下已病入膏肓,恐怕撑不过半月。”
怎会如此?高长泽先前便在她面前做那将死之态,此番莫不是又在诓骗?
苏清如紧盯着太医双眼,肃然问道:“此言可属实?”
“老夫悬壶济世数十载,望闻问切从无差池,医案虚实皆如实相告,绝无半分欺瞒。 ”
太医自药箱中取出素绢裹就的银针,指尖轻捻,寻得高长泽周身穴位,沉稳扎入。又取出一枚丹丸送入其口中。
高长泽依旧面色苍白,那丹丸含于口中,未曾下咽半分。
"老臣已封住翰殿下周身要穴,暂稳心脉。此复脉丹不论殿下吞咽与否,药效皆能渗入肌理,并无二致。" 太医缓声禀道。
言罢,太医将药箱收妥,袖中取出帕子拭去额间细汗,堪忧道:“殿下旧伤积郁已久,若为习武之人,尚有几分抵御之力。可殿下脉象虚浮,羸弱甚于常人。此刻若用大补之药,恐致气血逆乱;若施寻常汤药,反会加剧病势,徒增气血损耗。当务之急,需审慎斟酌,另寻良方。”
不过十几日,高长泽的内力尽失,是绝无仅有的事。苏清如对太医所言存疑,未敢轻信。
长公主高长天早遣侍卫临川另请良医。
太医院医官接踵而至,前后相续,待诊毕禀奏,所言结论,皆无差异。
长公主立见此状,亦觉无措,她上前执起苏清如的手,宽慰道:“王妃,事已至此,长泽这半月……且把未说的话细细说与他听,莫待他日空留遗憾。”
苏清如见榻上静躺着的人,无喜无悲。高长泽如若离去,自己空余翰王妃的头衔,加之宗室姻亲本就不直接参与中央朝政,她往后行事也有诸多不便,无异于与他共生共死。
……
不过几个时辰,高长泽命在旦夕的消息已传遍宫中。今夜京中的达官显贵聚在沁心阁目睹高长泽病容憔悴,想来永宁城也将很快人人皆知此事了。
待长公主离去后,高长泽微睁开眼,轻声呢喃:“回府罢……”
苏清如唤来了宫内两个侍从,将高长泽抬入自己来时的马车内。
高长泽与苏清如并坐,他靠在她的肩头。
她感觉到肩头一抹湿润,透过她的薄纱贴在自己的肌肤。
她侧目看去,高长泽闭着眼,眼角滑落泪水,呼吸绵长而匀,此刻恰似个酣眠的稚子。
回想太医所言,她并非虚实难辨,实则是自己不肯信。以往她总将局面拿捏得稳当,偏生今日变故,她再没了往日的从容。
她不甘,不甘与高长泽捆绑,困与王府的四方天地。
可心底又清楚,万种不甘,她也不愿见高长泽丢了性命。
……
翰王府门前,云戟早已候在那。
将高长泽抬入正房后,苏清如并没有离开。
她站在床榻边,目之所及,唯他一人。
高长泽感受到她的目光,睁开眼,望着她探寻的眼眸,迟迟未语。
两人相看了许久,他见她未曾落泪,她观他笑意犹存。
“怕吗?”高长泽别过头去,咳了几声,接着道,“他们都说本王快死了。”
“既已天命难违,当思周全。”苏清如走到桌案旁的椅子上坐下,“你我既已夫妻一场,自会依礼送你最后一程。”她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嗯……”
屋内的烛火有些刺眼,高长泽将大掌盖在双眼上,无力再多说些什么。
苏清如心里还是猜疑,上前抓起高长泽的手腕悬在半空,指尖按在他脉搏处。
他这脉象细弱,她用指腹轻按即得,重按却无力,如同漂在水上的浮木。
“高长泽,你这是真的……”
高长泽任由她握着,腕间传来她指尖的冰凉。
他勾起苍白的唇角,强撑起几分戏谑:“王妃何时也学会医家做派了?”
高长泽话落间故意运劲,将脉象搅得愈发虚浮紊乱,“莫不是想亲自诊出个死期,好早些另谋出路?”
他垂眸盯着她骤然收紧的指尖,喉间溢出轻笑,“若嫌半月太久,改日我便去求父皇赐下鸩酒,倒省得你这般煎熬。”
“高长泽,你既知命如悬丝,还这般作践自己!”
苏清如甩开他的手,“若你真想死,明日我便去求陛下,讨一碗鹤顶红来,保准比这缠绵病榻来得利落。”
她扫过他煞白的脸,才惊觉失言,心口泛起莫名钝痛。
高长泽喉头动了动,他望着她因动怒而泛红的眼尾,看她这般倔强的神色,涌上的腥甜被生生咽回。
“王妃……”他哑着嗓子伸手,却在触到她衣袂前堪堪顿住,手指蜷缩成拳又松开,“……也好。”
她转身走时,听到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殿下惯用的这些路数,在我这儿可不好使了。”
她丢下一言便离开了。
……
才一日,京中便有称外族大军已在边境集结,不日将攻打皇城,翰王府的守卫因此被调派出去护城,往日熙攘的街空荡荡的。
她觉着可笑,西征将军已班师回京,大启的皇城哪有那么容易轻易动摇?不曾想这样的谣言,也会有人相信。
眼见就要入秋了,她独坐在院中饮茶,浸在萧瑟的风里。可今日这永宁城,沉寂得令人畏惧,她心里也有些发闷,此番情景更似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时云戟跑来,叫她去王府门前接旨。
她急至阶前,领头的赵太监道:“太后懿旨 ——”
话音未落,王府众人跪地迎接。
“臣妇苏氏,恭迎太后圣谕。”
赵太监宣读完慰问旨意,抬手示意宫女将漆盒呈上:“太后听闻翰王殿下抱恙,特赐千年老山参、西域雪莲子。”
苏清如双手接过漆盒时,赵太监低声道:“太后还让奴才捎四个字——‘丹凤栖梧’。”
“有劳公公远涉。”待赵太监领了赏钱退下,她方着人将漆盒并一应珍物捧去正房,
推门而入,高长泽正倚在软枕上,披着长发,在幔帐后若隐若现,见她来了,抬手勉强拉开一条缝。
苏清如指着漆盒:“太后的心意,都收在这里了。”
她心头不解薛太后送她的那四个字,出了神。
《祯符录·应瑞篇》载:丹凤栖梧,蔚成韶景;祥龙潜渊,俟启云章。本喻否极泰来,然太医院早下论断,言高长泽大限将至,纵使 “丹凤栖梧” 乃祥瑞吉言,却总有说不出的违和。
高长泽见她心不在焉,将床幔都掀开,“皇祖母可是为难你了?”
她摇头转身,满心烦忧难遣,双掌乏力地抵在案几上。
他看她背影单薄,以为她是念及自己命不久矣而垂泪,又恐他瞧见伤情,才这般背过身去。
高长泽喉头微哽,支起半副身子,他望着她低垂的发顶,“莫要瞒我……”话未说完,一阵呛咳袭来,他忙偏头掩住唇,强作镇定,“若是不愿说,便罢了。”
他抬手欲抚她发,却僵住。
犹豫片刻起身,那只手终是轻落在她肩头,似是怕惊着了她,连力道都轻得几乎不可察,“莫要伤了自己,你……”他咬住牙关,将咳意压下,只留断断续续的安抚,“你若难过,我……我总在的。”
“总在?!”苏清如转过身,疑惑更甚。
高长泽抬目望去,见她面上并无泪痕,与心中所想大相径庭。他眸光躲闪,频频后退,直至后腿抵住床沿,跌坐于榻上。
听到门外细微动静,她快步打开房门,见云戟领了两列身着王府家丁服饰的新人,从王府的偏门进来。
这些人个个魁梧,走路都能带起一阵风。
“招这些人所为何用?”她掩上木门,移步至高长泽身畔。
“自然是为我料理身后诸事。”
“高长泽,你还在瞒我?!”
“并无隐瞒。”
高长泽直视她的双眼,语气平和。
她闭眼须臾,缓下心中的怒气,脑海中浮过无数种可能……却都被浇灭,尽皆指向那个结局 ——高长泽命不久矣。
“屋里气闷,王妃不妨出府闲步,稍解郁结。”
高长泽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中。
见她将茶送到唇边不饮,他将那杯茶托住。
他俯身,在距离她唇角半寸处停住,触到杯沿浅抿一口,温热的茶水在口中打转许久才咽下,“此茶是刚煮的龙井,无毒……茶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苏清如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哪有让死人试毒的道理?”
她转身便走,高长泽抓住她的手腕,“不准走。”
“我还没问完。”他将她抵在门上,呼吸灼热而急促:“我若死了,你会不会哭?”
见她偏头不语,他竟笑出声来,带着几分凄厉:“你说不会?苏清如,你怎敢……”
他的手抚上她的眼角,拇指用力按压那片柔软的肌肤,“你必须哭,要当着我的面,哭得肝肠寸断。”
苏清如冷然一笑,她抬起膝盖,撞向他的小腹,趁着他吃痛松手,迅速侧身躲开,整理好被弄乱的衣襟,“高长泽,你疯够了没有?你的生死与我何干?”
“我从不是你能随意摆弄的物件。”她一步步逼近他,目光如炬,“若你真有不测,我只会庆幸,庆幸不必再与你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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