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是筱清第一次和堕化者共同用餐，也绝对是筱清一生最难忘的经历之一。
长方形的餐桌，两两一排。洛队与她并排而坐，她正对面的，就是堕化者。
身前摆放了一个碗，里面盛着黑黝黝的粘稠液体，散发着难以言表的味道。
甚至不必抬头，堕化者犹如实质的恶意视线几乎灼穿她。
筱清压着喉咙的恶心感，大脑疯狂转动——这是什么鬼东西，他们果然中套了吧……一定要吃吗？不，她死也不吃！
筱清咽了咽口水，抬眼飞速瞥一眼坐在她对面的堕化者。
堕化者面前的碗里也是这种粘稠的液体，她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胶质的黑液溢出唇角，滴在桌子上。筱清悄悄看她那一眼，正好与堕化者的呆滞中藏着狡诈的眼睛撞上。
筱清惊出冷汗，立马低下头。
“不想吃可以不吃。”将晞头也不抬，往嘴里送着索然无味的食物。
“我妈的手艺就是这样，经常把粥煮糊。”
“……？”
筱清欲言又止，谁能把粥煮糊成鼻涕状？
可她脑海迅速闪过家规第一条。
【1.为保障身体健康，营养均衡的三餐必不可少，但不要食用粘液状的食物，那是煮过头的食物。】
筱清非常清楚，眼前的食物绝非煮糊这么简单，大概率是虫巢用来污染人类的手段。
她是国家特殊管理局的一员，哪怕没有能力，依旧不属于不知情的普通人一列。对于普通人，他们遵守规则，把规则当做合理的，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并且提高离开虫巢的概率。
洛尘一的声音响起：“将女士，冒昧问一下，你家中的家规，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将晞：“……不知道。”
筱清追问：“你一直严格遵守家规吗？你没觉得你的生活有些异常吗？”说罢，她又瞥了眼堕化者。
将晞嚼着嘴里的食物，陷入沉默。
＊
将晞并非故弄玄虚。
实际上，她的记忆有缺失。
也可以说，将晞只有这三天的记忆。
三天前睁开眼起，将晞脑海中就混沌一片，没有任何有关自己身份的记忆。
她只知道，自己名为将晞。
有关这个家的一切，都是从她的手机的备忘录得知。
【2037年4月17日。
老爸提着个鸟笼子回家，还用布罩着，说里面是个宝贝鸟，神神秘秘的不让看……那鸟怕见光啊，还藏着。】
【2037年4月21日。
天天躲屋里看他那个破鸟，从来没听那鸟叫过……鑫鑫说可能是假鸟，就那种木头雕的艺术品。噗，那也太搞笑了吧。】
【2037年5月1日。
这段时间连妈妈也跟着天天看那破鸟。神神秘秘的，就是不让我看，凭什么啊，一只鸟而已。】
【2037年5月3日。
家规是什么鬼，什么年代了还写家规？！！！绝对是老爸写的，也就他这种老古董爱写这种东西，想一出是一出……谁要遵守谁遵守吧，反正我不干。】
【2037年5月4日。
感觉爸妈有点奇怪，从昨天起就不上班了，还不让我出门，天天就在家看那个破鸟。我刚毕业，工作又不会从天而降！我要出门面试！！！我要崩溃了，搞什么啊！！！】
【2037年5月7日。
老爸说鸟飞走了，飞走了有什么可高兴的，而且那真是鸟吗？我以为是泥做的雕像，毕竟地上总有些黏糊的跟土似的东西。】
【2037年5月8日
我听到了鸟叫，鸟真的飞走了吗？】
【2037年5月9日。
公寓楼里多了很多人，吵吵闹闹的。透过猫眼，我看到穿物业工作服的人也莫名其妙多了起来，他们挨个敲门，但妈妈不让开。
邻居那对小夫妻又在吵架，他们家还养了只狗，好吵，真的太吵了！】
【2037年5月11日。
小夫妻打架越来越狠，叮叮当当的，没事吧这样，是不是应该报警？但不知道为什么打不通电话，爸妈还不让出门……唉，幸好还有鸟陪我。】
……
【2037年5月15日。
今天终于趁他们不注意出来了，不过楼道外怎么全是红油漆？户主守则？物业服务中心为什么会开在我们这栋楼？太不合理了吧……】
【2037年5月17日。
隔壁安静的诡异，小夫妻终于不再打架了？希望他们能和睦相处，或者一拍两散，别折磨自己了。】
【2037年5月18日。
啊啊啊受不了！！！太奇怪了吧！不让出门就算了，还总给我煮什么泥一样的东西，那是什么啊！没有菜了就出去买啊，用得着吃土吗？？？
我要出门，够了，真的够了，鸟也说他们太过分了，特别是爸爸，总蹬我，莫名其妙。】
【2037年5月20日。
今天真的太生气了！气死我了！！！物业说我的翅膀有问题，需要居家隔离，翅膀怎么了？我的翅膀那么美！】
【2037年5月22日。
小夫妻不吵了，狗还在叫，不过幸好晚上不叫，可能狗晚上也要睡觉吧。】
【2037年5月24日。
物业疯了！！！我看到了！隔离是谎言！隔离等于关笼子！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会被杀死！隔壁的邻居就被杀了……死了好多人……太可怕了，真的好可怕……】
【2037年5月27日。
爸妈的眼神好可怕，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样。不过也对，已经没有新鲜的菜了，他们饿了很正常，我也好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饿……】
【2037年6月2日。
鸟说我应该出去看看。我也觉得我应该出去看看，毕竟我的翅膀那么美，比彩虹还美，没有任何形容词可以描述它的美。但外面有坏人，出去会被杀死，我不敢。】
【2037年6月3日。
爸妈不正常，物业也不正常，一切都不正常了……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给朋友发消息也不回，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待在这，我的翅膀需要得到伸展……】
【2037年6月5号。
鸟鼓励我勇敢起来，勇于面对坏人。只有战胜坏人，笼子里的鸟们才会恢复自由……我考虑一下……考虑一下……】
“……”
怎么说，在看备忘录的过程，将晞深深怀疑自己的精神不太正常。
现在失忆也恰好证明她脑子有问题。
所以，面对两人的盘问，将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道：“在回答你们的问题之前，我有几个问题。”
——
洛尘一和筱清被将晞带到了卧室。
不用沐浴堕化者阴森森的视线，不用被迫吃诡异的食物，筱清松了口气……不过这口气只能松一半，还得打起精神应对疑似受到污染的将晞。
将晞的卧室普普通通，进门后，可以看到挂在墙面的一副艺术照。
照片上的将晞笑意盈盈，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妆容清丽，充满了年轻活力的气质。
再看眼前的将晞——瘦骨嶙峋，偏分短发下的一张脸淡冷而颓靡。
……违和。
洛尘一不着痕迹地审视着这个生活在堕化者身边的女人。
将晞径直走到书桌前的椅子，坐下。书桌上有一台被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电脑。
她寡淡的目光扫过洛尘一与筱清的脸。
“现在是我的提问时间。”
“你们是什么人？官方人员是什么意思？”
筱清握紧手里的包，看了洛尘一一眼。
“我们来自国家设立的组织，专门负责处理像你所面临的这种特殊情况。”
洛尘一眼尾微垂：“很遗憾。你的家，以及这栋公寓楼已经被怪物占领，你的母亲已经被污染异化，变成了怪物的同伙。”
筱清：……？
啊，就是说，是不是说的有点太直白了……
洛尘一口中的“怪物”，官方称为“母虫”。而怪物占领的区域，官方称为“虫巢”。像“妈妈”这种人，受到虫巢污染同化后，便异变为堕化者。
筱清掐着手心，观察将晞的反应。洛尘一解释的太过直白，普通人怎么接受得了？
若将晞已经受到污染，这一番刺激，极有可能使她异变成堕化者！
洛尘一静静地看着懒散坐在椅子上的将晞。身高的差距使他眼睛微垂，墨色的眼瞳荡着一丝游动的蓝纹，像是刻板底下隐藏的蛊惑。
而将晞听完，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筱清语气加重：“将女士，你有没有看到过我们？”
将晞的反应实在平淡，就像是发生的自己身上的诡异对她而言不足为奇。
不符合她年龄的冷静。
正常人在知道自己母亲变成怪物后，能如此冷静吗？
“不是你们主动找到我的吗？”将晞反问。
她倏地想起倒垃圾时感觉到的窥探视线。等她顺着那感觉看过去时，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
所以那时，是他们在白雾外观察她。
白雾外的人能看见里面？
还是说，他们有办法看到里面？
“……”
筱清抿一下唇，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而是说：“我们是专门来救你的。”
“从怪物手里拯救人类，是你们的工作？”将晞问。
筱清眼神增加了几分警惕：“可以这么说。将女士，我们的任务就是在异常下尽量保障人类的安危。”
“很显然，这里并不安全。”
筱清说完，感觉空气静了下来，这种静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未知的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好像放慢倍速，变得极为漫长。
就在筱清精神绷紧，把对将晞的警惕调到最高时，将晞忽然开口：“太好了。”
犹如春风拂面，将晞冷淡疲倦的神情细微的变化起来，唇角一丝丝上扬，浓黑的眼底也增添了些温度。
怎么说，看着就是高兴了。
“我很想离开这里！”
“你们真是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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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五号公寓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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