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屋子里，向星辰迷迷糊糊地从酒店的地板上爬起来。身上传来一阵阵的酥软，应该是酒精的后劲还未完全过去
他走到窗边胳膊一挥拉开窗帘，闭上眼睛感受着被阳光穿透身体的感觉，他想着，没人知道他于昨晚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盛大狂欢，山川异域，风月同天，那是只属于他和1900的秘密。
初进夏日时，时间总是被拉得很长，潮湿粘腻的感觉渗进每一寸皮肤里。不知不觉间，一阵干爽的风吹过，叶子开始从枝头飞下，知了嘶吼出最后的声音一头栽进土里，秋天来得如此突然。
京北市的秋日出了名的时间短，说好的四季交替轮回，可每年留给秋天的时间总是短之又短，它来得匆匆忙忙，还没来及留下些什么，就被最有威严说一不二的冬天给赶跑了。
这一年的冬天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改变命运的一季，似乎从出生起就在等待这个冬天。
2018年平昌奥林匹克冬奥会将在韩国举行，奥林匹克冬奥会四年一届，是每一位职业运动员的心之所向毕生梦想。但在踏入平昌之前，首先要通过国内的选拔赛，才有资格获得终局之战的入场券。
我国在12月份会进行冰上项目的选拔赛，男子单人滑和女子单人滑分别都有两个名额，一哥一姐萧策和乔仪因为过去一年在国际赛场上的优异表现已经分别获得了一个名额，也就是说，其他的选手需要进行一场血战来争取最后的名额。
一将功成万骨枯。
现在距离选拔赛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游天奕上周已经去到国家集训队去进行最后的训练，韩霜照旧在星耀俱乐部奋战。
参加国内的选拔赛需要过去一年在国际的比赛中获得过成绩，韩霜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没有获得资格。
但她并没有泄气，近来她的状态很好，她能感受到她对身体的掌控正在逐渐变强，奥运会之后还有全运会，亚运会，四大洲，大奖赛，但在最好的时机到来之前，她得先做好迎战的准备。
媒体最喜欢用“横空出世”一词来形容花滑赛场上的天才，但其实哪有什么横空出世，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努力终于在某一天幻化为幸运罢了。
韩霜坚信幸运的那一天会到来。
8岁的她相信，18岁的她依然相信。
星耀俱乐部的冰场在晚间8点到10点的时候是留给选手们依照自己的情况自行训练的，有点类似于晚自习，不过多数时候夜间的冰场都会很冷清。真也不是选手们不努力，用姜浩的话说，如果你白天的训练不偷懒，那么一天结束之后你连坐下都困难，走路都要蠕动，除非地震了要逃命不然别想让他再动一下下。
可夜间的两个小时又是难得可以留给选手自行分配，去做心里认为真正重要事情的时间。对于韩霜来讲，跳出3A就是她当下最大的夙愿，是她只要一天没离开冰面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所以她会在食堂吃过晚餐之后，灌下一整杯咖啡再重返冰场。之前她每天只有早上的时候喝一杯咖啡，现在不得已必须要加量了。
从食堂走向冰场的一段路不过50米，但每走一步近乎都要天人交战。向右转身回家可以赶上8点档电视剧时间，韩霜追的一部韩剧刚好演到浓情蜜意时，看韩剧中的女主角被欧巴宠上天，整个人沉溺在粉红泡泡里做一场春秋大梦。
向左转就是寒气弥漫的冰场，算不上明亮的白炽灯，重复单调的基础步伐，以及不知道能不能跳出来，也许永远都跳不出来，当下成功率为0％的3A。
一左一右，仿佛是两个人间。
深秋是最荒凉的季节，天光一天短过一天，夏日的激情已去，冬天的温馨还未来，枯叶结束了一生的使命投入大地的怀抱等待下一次轮回，连滑过脸的风中都浸着一股萧瑟的味道。
韩霜刚吃过晚饭，这会儿走在去往冰场的小径上，旁边的路灯这两天坏了还未来及修，只能借由头顶不算太明亮的月亮勉强看清脚下的路。
风肆意地钻进韩霜的棉服里，在里面“霸凌着”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张牙舞爪的。
韩霜又紧了紧衣服，可白日里的冰上训练寒气已经入骨，衣服穿得再多也不过是徒劳。
50米的距离，每走一步都异常得艰难，所有的事情聚集成了一堵无形的墙横在她面前，她甚至清晰感受到如果她现在转身回家，那身体里所有的器官都会为她唱一首赞歌。
3A遥不可及，可床它就在那里啊，只要一个转身。
要不，今天就算了，总不差这么一天一个晚上。她既然已经这么努力了，偶尔偷个懒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韩霜停下向前的步子，闭上眼睛瞬间感到轻盈了不少，甚至连风都安静了，像是世间的万物都站在她的对立面等着她缴械投降。
那么，怎么能如你所愿呢。
韩霜陡然睁开眼，眼睛里卷起一场风暴，像是同周围万物宣战那般，凌厉且带着毁灭性。
面前耸入云的高墙轰然倒塌，韩霜嘴角扯了抹笑，原来也不过如此。
她伫立在黑暗中，从远处看单薄的身型孤零零的，可谁也不知道，刚刚在韩霜的心中完成了一场多么精彩的厮杀。
说来倒也好笑，这般如史诗般的战争最终获胜的关键却是：咖啡都喝了，可不能白喝……
*
接连一周的时间，韩霜都是队内走的最晚的一个，她有点小倔脾气，有时候一个跳跃怎么都跳不好她便会发脾气，和自己生气，甚至跳不出来就不走了，好几次还是被助理教练硬拉走的，避免造成疲劳性骨折。
俱乐部会记录每个队员每日的上冰时间，一周之后，韩霜荣登了星耀俱乐部勤奋榜榜首，在每周总结会上被王经理重点表扬。
但韩霜却不见开心，阳光的笑容越来越少，即使笑也显得牵强。
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周了，她的3A半点进步都没有，甚至越差越多，她的努力只是感动了自己。
会议结束韩霜回更衣室换衣服准备开启新一天的训练，走到更衣室门前，却被一堵墙堵在门外，一步也迈不进去。
面前是一堵闲言讥笑嘲讽拼凑在一起，没有缝隙的墙。
女生们的声音不大，轻柔软糯。
“韩霜真是个显眼包，什么风头都要出，被表扬了怎么样，还不是没有正式签约。”
韩霜听到的第一个声音还是来自陈菲，这倒无所谓，反正有时候讨厌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
“只能说她心比天高，这个岁数还想再出难度？该说她天真好呢还是看不清楚自己呢，真以为自己是天才了，要真是天才怎么18了连个国际比赛的积分都没有。”
韩霜心里被大力的创了下，刚刚说话这人是她在旧金山的室友，李潇，也是宿舍4人中唯一一个能和韩霜说笑打闹的人，甚至一起收拾冰场的时候两个人还谈过心，韩霜一直把李潇当朋友看的，现在……
韩霜感觉鼻腔涌入一股子酸意，强烈刺激着鼻腔内壁，好像有鼻涕要涌出来，她只能用力吸住。
“她心思多着呢，本事不大心眼不少，我看她这么折腾倒不是为了出成绩，也许是想吸引某人的注意吧。”
“你说的某人是？”
“我不说你们也猜的到啊。”
“哈哈哈，那她可真的是心比天高，后面那四个字我就不说了。”
明明她们的声音并不算大，可却在飘进韩霜耳朵的瞬间引发了巨大的核爆，震的她头晕，可那些语言却反而变得更清晰了。
韩霜怔在门口，这会儿有种被人挑断身上经脉的感觉，而对方的武器不过是随意的玩笑。
这一刻，她有点怀念那个会从身后突然出现把帽子盖在她头上，告诉她不要听的人。
但是这两次她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上一次，她很清楚她们嘴里的她和她本身半点关系都没有，就像你是一个瘦子，你听到别人嘲笑你胖你一点都不会在意，因为你知道他们说的有多荒缪。可这一次，她的痛苦来源于自我怀疑，也许她们说的是对的，自己就是在做白日梦，自己根本不是天才，自己就是飞不起来的猪，自己的梦想也许永远都不会实现了。
有一个很著名的文学家曾说过，人生有两大悲剧，踌躇满志，和万念俱灰。
韩霜觉得，自己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就经历了踌躇满志到万念俱灰……
韩霜没有进去换衣服，扭头离开了这里。
*
夜间自训，冰场是不会配主要教练员的，只会配备助教进行训练辅助，保障学员的安全。
你可以向他们寻求帮助，但问题就是助教也并不会跳3A，所以他传授你的经验有局限性。
韩霜在跳了三个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跳跃后，沮丧地半跪在冰面之上，手套上沾染了一层冰碴，韩霜深深吸了口气，冰碴却又好像随着氧气入侵五脏六腑，刺穿身体，戳出无数个洞。
那些来自其他成员的讥笑和嘲讽又极不合时宜地从四面八方落下，钻进韩霜的耳朵
“她真是自不量力，就算我国有女子选手在正赛中跳出3A来那也不可能是她”
“心比天高，高级33连跳都没有，想什么3A啊”
“她都没有比赛可去，她在哪里跳3A，在短视频里面跳吗”
“18岁还想再出难度？梦里边出吧。”
韩霜最喜欢A跳，是因为A跳是所有跳跃中最近姐飞翔的跳跃，她不是不知道18岁对于女子选手已经过了升难度的岁数，可用年龄作为一个界限来遏制梦想，未免也太残酷了些。
韩霜整个人耸拉在冰上，手指尖在冰面无助地随意划拉着，蓦地她感到指尖传来的痛感，她低下头，原来是指甲因着一股无名的力道嵌进冰里去了。
她这两天正处于生理期，本应该避免和冰的过长时间接触，可这会儿她就跪在冰面之上，任由寒意侵袭着她的身体，没有力气站起来。
恍惚中，她嘴边扯出一抹苦笑，她笑自己为什么这么冷的天偏要折磨自己，赵城城约她好几次去吃关东煮，她干嘛不去，对，她现在就要从这里离开，去夜市上找家最正宗的关东煮吃到撑。
她还要点一大碗热混沌，如果可以，她还想要喝一点，古人说一醉解千愁，一定是有道理的。
想着想着，韩霜的面前出现了一碗混沌，哦不对，是一双冰鞋。
她缓缓抬头望去，竟然是俱乐部里面专门负责跳跃的教练陆阳，她不知到这个时间陆教练为什么会出现在冰面上，出现在她一个未签约选手面前。
“你先站起来，冰面上凉。”
韩霜听到陆阳轻声道。
她连忙爬起来，眼神有些慌乱，她有些担心今天的糟糕表现被陆阳看到。
“你在学着跳3A吗？”
陆阳声音很轻，漫不经心的，他整个人缩在长及脚面的羽绒服里。
“噢，想要跳出来，我之前”韩霜说到这停顿了下“就是少年组的时候，差一点就跳出来了。”
韩霜的声音更轻，还带着一丝心事被人窥探到的窘迫。
“其实按照现在的规则来看，3A是一个投入产出比不高的跳跃，难度大，但是相应的分数回报没有那么大，从性价比来说，跳一个3A，远不如高级33连跳的难度分好看。你看俄罗斯那几个世界冠军，谁也不会跳3A，但不影响她们拿冠军。”
陆阳说的很中肯。
韩霜沉默了许久，陆教练应该也是来劝她放弃的，对啊，反正又跳不出来还在这占用冰场的公共资源，成绩又不会陪你演戏。
韩霜不知道这会儿该说些什么，她站在冰面中央，像被冻僵了一般，一动不动的。
“但如果你真的想好要尝试一下，我可以帮助你，白天晚上都可以。”
说完陆阳似乎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有歧义，慌忙又补充到：“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晚上想在这里加训的话，我倒是无所谓加个班啦。”
韩霜豁然抬眼，盯着面前的教练，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激动的，她说出口的话竟然有些结巴：“真，真的吗，那我这样未签约的选手也可以吗，咱们俱乐部同意吗？可万一我一直都跳不出来，不是耽误大家的时间吗……”
被现实打击久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好运韩霜甚至不敢立刻凑上前，只敢在周围试探着，怀疑着。
陆阳吸了吸鼻子，夜间的冰场温度确实要更低一些：“我想俱乐部应该没有意见吧，因为我又不找他们多要工资，义务加班。”
这会儿韩霜觉得她面前的陆阳宛若神明从天而降，圣光自他背后散开，韩霜甚至差点脱口“哈利路亚”。
幸福来的如此突然，星耀俱乐部的金牌教练员陆阳，竟专门给一个未签约的选手指导3A跳跃，虽然韩霜也捋不清这里面的逻辑，不过陆阳伸了一直手，把她从万念俱灰的坑里，拉上来一点。
若是细想起这些年与冰面的缠绵，起起落落一年又一年，时而天堂时而地狱时而路过人间，不过10余年，却已经数不清经历过多少次重头再来。
无非是重走一遍来时路吗，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关东煮看来近期是吃不上了。
*
接连数日，韩霜都在结束一天的训练之后再继续和3A死磕，最直观的表象就是身上的创口贴和膏药又多了不少。有时候回家脱下训练服看到上面沾染的血迹，才意识到自己又受伤了。
旧伤结的痂还未淡化，新伤又覆了上去，好在现在是冬天，那些伤痕可以被衣服掩盖住，看不见就当它不存在了。
有些心里痒痒的选手也加入进来这个3A训练组，星耀俱乐部夜间的冰场竟热闹了起来。
就是陆阳教练，他也没想到把“义务加班”搞成了“不干不行。”
那7，8个选手眼巴巴在冰场等你，你也不能撂挑子啊，天气越来越冷了，陆阳教练每天晚上都要多扒拉两口饭来抵御冰场上的寒凉，几日过后脸上丰腴了不少，曾经有冰上李敏镐之称的他逐渐姨化。
希望你无论何时，都有重头再来的勇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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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重走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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