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医看着温度计上显示的体温神情严肃：“39.6高烧。”
教练和随行团队眉头拢的能夹死一只蚊子，整间屋子一片死寂。
游天奕想不通，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事情就完全脱离了掌控，但他很快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发个烧而已，小时候发烧不照旧被拖进冰场完成训练，现在这样只是给比赛加了些难度并非是无解的死局。
想到这他反而安慰起了其他人员：“没什么大事，只是客观温度高但实际我的身体状况并没受影响，一会去场馆滑几圈你们就知道了。”
他表现出来的轻松语气没有缓解一丝当下房间内压抑沉重的气氛，领队闷头沉思，表情凝重。
游天奕索性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但他高估了当下的身体状况，突然的动势迫使他大脑供血不足，强烈的晕眩袭来他摇晃着朝一旁倒去，队医手快扶住了他才没跌到地上。
医生的手怎么这么凉，哦，是我手太烫了。
教练终于发了声，声音沉闷：“你确定现在可以上冰进行练习吗？或者你可以先休息会儿不要勉强，我们再观察些时间。”
天，你不要用这种尘埃落地的严肃语气说话好不好，你平常的“狮吼功”呢，现在我好想听你吼两嗓子。
“当然，刚刚只是地滑没站稳，我确实一点事都没有呵呵。”游天奕尬笑道，笑声干得不行。
下一秒游天奕甩开医生搀扶的手，疾步拿起自己的训练服和冰鞋：“走啊，我们现在就去冰场，我证明给你们看。”
他觉得这里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他必须立刻马上向大家证明他真的可以，发烧对他没有影响他可以正常地完成比赛，这里每一个人当下任何的一次沉默，思考对他来讲都是折磨，比发烧痛苦百倍的折磨。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他完成最后一场比赛，只要他还活着。
游天奕围着厚厚的围巾，口罩遮了他半张脸只露了一双这会儿算不上清亮的眼睛，这副略显怪异的打扮引的安检人员对他投入了更多注意力。
尽管他已经极力克制了，可身体依旧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打着颤，走起路来也有些摇晃。队医怕他突然栽下去尝试着上前搀扶着他，被游天奕果断拒绝，他再一次表示：“我真的没有问题。”
冰场的人员确认了他的身体状况，表示如果选手执意进行冰上训练，那么为了避免影响其他选手，必须全程佩戴N95口罩不得摘下。
和游天奕同一时间段适应冰面的还有一位美国选手，一位意大利选手，他们看到游天奕全程带着口罩以为他是为了增强心肺功能故意而为之，还表示了对他的钦佩，天知道在做如此高强度运动的同时戴上个阻断空气摄入的口罩，是一件多么考验选手意志力的事情。
冰面的质量很好，柔软又丝滑，游天奕却觉得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像被绑上了沙袋，每一秒都拉扯着他向下坠。
他先是简单跳了几个四周跳跃，全部失败，发烧引发了关节的僵硬，让他无论在起跳还是落冰的时候都不再灵活，而且落冰的巨大冲击撞得他本就昏沉的头像是要炸开似的。
几个跳跃之后他的紧身训练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冰面上升腾起的寒气又不断入侵身体，和身体里烧起来的那团火在皮肤表面相撞，拉扯折磨着他。
高烧导致鼻塞，再加上口罩的双重bug，游天奕觉得这会儿自己像是被一个塑料袋包裹着，袋子里面的空气逐渐变得稀薄，他张嘴用力的呼吸，可吸进肺里的氧气却少的可怜。
因此他不得不在完成每一个跳跃之后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用本就很脆弱僵硬的膝盖撑起上半身的重量。
每个选手在练习的时候都会获得20分钟的节目合乐时间，这个时间冰面独属于合乐的选手，不会有其他选手互相干扰。
但当自由滑的音乐才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一个跳跃落冰没站住游天奕整个人沿着冰面摔出去很远，他想要站起身继续，可双腿不听使唤跪倒在冰面上打着颤，他用一支小臂支撑着上半身，另一只拳头朝已经僵硬到近乎抽筋的腿部捶打下去，效果甚微。
音乐还在继续，终于，在他意识到此刻思维已经丧失对身体支配权的时候，他跪在冰面上躬起身子把浸着汗水的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结束了梦游一般的合乐练习，游天奕被队医拖着去打了一些营养针，比赛在即，为了避免药检时可能出现的问题，医生们在药品种类计量上的选择都非常谨慎。
游天奕强迫自己不去关注领队教练和队医越来越严肃的神情，短短半天，似乎领队额头上的皱纹都加深了不少，可他此刻不需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也不想从他们口中听到对自己的怀疑和担忧，他现在只能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尽管去做吧，什么都不要想，不去想可能会面临的失败和以后，这是你此生只有一次的机会，just do it，whatever it takes。”
游天奕可以豁出所有，不代表领队就可以任他去放手一搏，不管是谁，只要他胸前刻着那枚红色的旗帜，那么他在做所有行动之前都要考虑到会对身后的国家带来什么影响，所以在领队权衡再三之后，他在晚上7点多钟的时候把游天奕叫到了他的房间。
艰难说出：“天奕，队医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我们商量了一下午，觉得，也许你应该退出明天的比赛。”
游天奕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不知道是因为高烧他的所有反应都被延迟了，还是觉得这话听起来和笑话没什么两样。
他喉头轻滚，低声道：“我拒绝你的提议，明天我会上场比赛。”
领队似乎预想到他会这样讲，重重地叹了口气：“今天下午合乐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你甚至没有办法滑完一整套节目。”
“明天我无论如何都会滑下来的，我向您保证。”
游天奕此刻已经不想再说任何一句寒暄的话，他只要表达出自己内心所想，不容任何置疑的。
领队的表情暴露出他此刻也同样再承受内心的煎熬，他把一支手搭在游天奕的肩膀上：“天奕，我之前也是一名运动员，我知道在当下做出这样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游天奕却蓦然从鼻腔发出一声类似于嗤笑一般的声音：“不是的，您不知道，如果您真的知道您不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甚至浸着一抹笑，像是在笑此番场景有多荒唐，领队说出的话有多荒唐。
领队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躲闪，他坦诚盯着游天奕的眼睛，甚至置于游天奕肩膀上的手也突然被注入了力道：“你说的没错，从运动员的角度来说，我知道你宁愿明天倒在冰面上也不想退出比赛，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失败了，你摔的一塌糊涂，其他国家的媒体会怎么报道？他们不会说你游天奕带病上场有体育精神，他们只会说代表中国出赛的选手滑了一套糟糕至极的节目，你的比赛视频会被剪辑成搞笑片段活跃在外网，甚至会被做成表情包，这场比赛会被无限期地钉在耻辱柱上，你以及你身后的中国花滑队将会一次又一次的被鞭尸，这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天奕。有的时候光荣退场也不失为一种体面，对你，对我们。这也是团队这么多人商量之后的考量”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二人彼此谁都没有说话，领队知道这种时候要做出这样的选择有多艰难，他也不想这样，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更多，不仅仅只是成全那一腔热血。
曾经当运动员的时候他羡慕那些领导，因为每次开会领导都站在最中间，永远趾高气昂的对着台底下的运动员用最官腔的口吻提出指示，那时每每他都在心里念叨“拼死拼活的又不是你们，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如今自己做到了那个位置又羡慕起站在台下的运动员了，一腔孤勇什么都不想，怎么不让他这个年近半百的人羡慕呢。
出神之间，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在手背上了，低下头一看，是两滴泪落在那里，此刻正沿着他手被的弧度滑落，泪水滑过手背的皮肤，带着刺骨的冰凉，冻的他手背如僵住一般，甚至整个人都颤了一颤。
接着，第三滴眼泪落下，可他面前的游天奕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他的思想还没有反应出目前的情况，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悲伤本能的反应。
领队抬起手想要替他擦一擦眼泪，游天奕却突然起身，走到旁边的墙边，小臂抵在墙上把头埋了进去，似是要逃避掉当下的境况，可能逃到哪里去，又能逃多久呢。
领队走上前，这会儿他能做的就只是轻轻拍着游天奕颤抖的后背，想说点什么，却终究难以说出口。这种时候就算自己只是呼吸，到了孩子那里也会变成高温炙烤折磨他吧。
游天奕的身子由最一开始的小幅度轻颤，慢慢地演变成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领队附在他后背上的手随他的身体一起抖动着，他能感受到游天奕体内那股近乎毁灭般的悲恸像是要把他的手掌灼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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