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队听到游天奕用仿佛被砂纸摩擦过的沙哑嗓音说到:“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放弃比赛,也许你是对的,可我做不到。如果你想要我明天不要出现在冰面上,那就让医生开一副强效安眠药给我吧,我会喝下的。我懂你的责任和顾虑,但是如果我醒着,我一定会不顾所有去到比赛现场,就是这样,对不起。”
游天奕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断断续续哽咽着讲完这些话,巨大的源自内心深处的悲恸撕扯着他,让他不得不靠在墙上,才能撑着讲完这一段话。
然后又是一段更长时间的沉默,久到仿佛四季在沉默中完成了更替。
恍惚间游天奕好像听到来自领队最终的审判:“好,一会我会让队医煮一剂药方给你。”
好了,刑场上等待的人终于听到了死亡的宣判:杀无赦。
“不过是安神的,好好休息踏实睡一觉,希望明天你能向我证明,我赌对了。现在我要去说服其他的人,不过我应该能搞得定,毕竟我会为我的决定担负最终的责任。”
说完领队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同于前几回的千斤之重,这回掌心竟生出一种豁出去的释然,就这样吧,就这样决定了,大不了就是开大会做深刻反思吗,赌上职业前途,我与你一起再做一回孤勇者。
原来刚刚是他幻听了啊,信使手举金牌,喊出的圣令是:刀下留人。
十几个小时之后,游天奕站到了平昌冬奥会自由滑比赛的冰面之上。
不同于曾经一门心思只想要打败向星辰的心里,也不同于要拿个成绩给父亲看的执念,那些困扰他整个青少年时期的困顿这会儿全部消失不见,他面前的冰面陡然开阔了许多,他觉得自己在为一件更伟大的事而拼搏,而那些赛前的压力挫败迷茫,昨夜的向死而生在这一刻汇聚成为一股无法阻拦的能量,他在领队和沈乐一那里听过这种感觉,他们称之为“使命感”,必须要去做的事。
“奥林匹克山上的神火为何而燃烧,那不是为了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战败,而是为了有机会向诸神炫耀人类的不屈,命定的局限尽可用在,不屈的挑战却不可须臾或缺。”
《燃情岁月》旋律响起,这是游天奕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比赛,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奥运会的赛场,而是在这4分钟后他会意识到一件事——原来我从来都不是真的厌恶花滑。
游天奕这个赛季已经听过太多次这个音乐了,每个音符的旋律都烙在他的脑子里。可这会儿同样的音符落下,却拼凑出另一番故事。
不是属于电影主人公崔斯汀的故事,而是属于游天奕的故事。
第一次一周跳跃成功落冰,他开心的绕着冰场滑了好多好多圈直到精疲力尽坐到冰面上,那时他觉得自己是个天才,有一天一定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奥运金牌上。
几年过后他学会了6种2周跳,是同期孩子中最厉害的,而这时候他在一次比赛中认识了一个叫向星辰的选手,比他还小一岁,在看过他的节目之后,游天奕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才不是世界中心,也是那一天,他在梦里第一次没有追到金牌。
后来随着进入到更高级别的比赛,游天奕越来越意识到天赋的参差,也是在从那时起他开始厌恶花滑,就连踏上冰面都要做好久的心里建设,他不明白,他为花滑付出了这么多,可为什么花滑却背叛了他而选择了别人。
他和父亲提出自己不想再学习花滑了,他没有这个天赋,随后他就收获了人生中第一个来自父亲劈头盖脸耳光,他被打懵了,他质问父亲和他一起入学的小朋友只剩他一个人还在学习和比赛,为什么别人可以退出自己就不行,他不喜欢花滑。
他记得父亲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严肃地说:“因为你身上还有我的梦想。”
“你的梦想你自己去实现,为什么要折磨我!我不干了,一会儿我就把所有的冰鞋都踩烂扔掉!”
随后他就被父亲丢进地下储藏室,没有窗户漆黑一片活像是一口棺材,四周坚固的水泥封住他肆意生长的可能,而爬出“棺材”的唯一法子,就是成为父亲想让他成为的人。
“给你个机会,好好想想你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游天奕是个执拗的孩子,他知道父亲想听什么可他就是不说,黑暗里他感觉到有柔软的虫子顺着他的皮肤向上爬,他被吓哭了,用力捂着嘴让自己不要哭出声,因为他怕自己会向父亲求饶,他知道一但张口,未来的每一天都只会更加艰难。
他被关了不知道多久,滴水未进,之间有人带来父亲的话问他想好了没,他当作没听见。
等他被放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有些恍惚,嗓子干痒到说不出话,然后他就听到父亲用一天的时间收购了一家冰场,并创立了自己的花滑俱乐部,名字都起好了,叫“星耀。”
游天奕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很淡然地接受了,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就算他豁出去拼死反抗,被夹在中间的妈妈又怎么办呢?
他厌恶花滑,从那一刻开始,每一天对花滑的恨意都在增加。
后来他开始作为竞技选手参加大大小小的比赛,从全国少年锦标赛,比到世青赛,青年组大奖赛,他身边的对手来来回回一批又一批,甚至连“天选之人”向星辰都退出冰面了,反而是对这个项目最没有热情的他留了下来,他厌恶花滑,可却无比的渴望胜利,甚至为了胜利很多次把自己逼进一个危险的境地,这可真荒唐。
不过花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带给他,至少,花滑把韩霜带来他的身边,他也人生第一次尝到爱情的滋味,或许目前只能算是单恋?
此时此刻韩霜应该坐在人群中央仰望着我吧,真好,在这4分钟内,她的视线里只有我,终于不会再有那人的影子了,想到这游天奕觉得脚下的步伐倏然轻快了不少,成功完成了一个高质量的四周跳。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像只是过了一瞬。
音乐进入舒缓悠扬的乐章,游天奕的节目也进入到中间的旋转环节,他扬起头凝望着头顶异常璀璨的灯光,他旋转着,四周围竟出现过往经历的回放,每个画面都那么熟悉却又陌生,那些在他生命中出现的人走到她眼前,却又好像身处在很遥远的空间。
他的四周都在急速的旋转,这速度是他过往十几年在冰面上从未体验过的,他不想停下来,这感觉扭曲却又刺激,自己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只能任由思绪在生命中曾闪现的重要时刻间游走。
有很多一晃而过的时刻,他本以为那些时刻被时间的风吹散了,可当下那些画面却清晰异常的出现在他身边。
比如他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中玩了一个游戏,每个人按照教室座位的顺序依次和自己倾慕的人告白诉说心意,梦里的他经过内心的斗争,终于决定勇敢地将喜欢讲出口,他坐在位置上暗暗期待,终于轮到他这里,他马上就要把埋藏在心里的秘密和那个“火蝴蝶”女孩说出口,他甚至期待着她的回应。
结果还未张口他便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脱离这里,他拼命反抗,再给他一点时间吧,一分钟,哦不,半分钟就可以。
还是没能挣脱开那股强劲的力量,他在半空中喊出那句喜欢,然后被掩盖在风里,那个女孩子的样子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游天奕难过极了,因为他知道他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睁开眼,是熟悉的卧室,熟悉的母亲,墙上的钟表显示5:30分,他要起床去冰场练习了。
他委屈至极,就差那么一点,就只差一点他就有机会将那句喜欢说出口,这该死的花滑,永远要从自己身边夺走那些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和事,
“我永远都不会和花滑和解。”
游天奕把被子蒙在头上,想要大声呐喊出来。
但是……此刻他站在奥林匹克的冰面中央被世界注目着,他恍然间觉得,滑冰夺走了他那么多,却又把更多珍贵的事情以另一种更好的形式还给了他。
似乎他通过滑冰去认识,探索了这个世界,体会了那些最珍贵的情绪。
“开心,难过,痛苦,绝望,嫉妒,勇敢,奉献,希望”是花滑带他来到一个新的世界,他能力所能到达的极限世界,如果不是花滑他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看到一个这样梦幻的世界。
他曾以为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去做一件事,无论最终结果是怎样的,他生命的出口都只越来越窄,时至今日他却发现,并不是这样,当他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它反而会在最深之处与其他的类目盘根错节拥有某种高度的共振。这种生命体验当纵向扎根得够深时,横向也自然而然地被打开,生命的厚度变得宽广辽阔。
他从未觉得能够滑冰是件如此幸福的事,4分钟的时间太短了,他停不下来,不想停下来,他想要一直滑下去,滑到太阳下山,滑到曲终人散,滑到站不起来为止。
他年幼的时候,花滑是困住他的家,叛逆的他穷尽所有想要逃出去,离开那个家再也不回来,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发现他想家了,他跨越千山万水精疲力尽回到了那个家,再也不想离开了。
原来自己厌恶的从来都不是花滑,而是不容置疑的父权压制。
对不起花滑,错恨了你这么多年。
此刻他的心无比畅快,通透且清明,头顶的场馆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延伸的浩瀚宇宙,是了,他找回了他的热爱,他的职业生涯才刚开始,平昌不是他的重点而是他的起点,他还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探索属于他的花滑宇宙。
从这一刻起,他眼睛里的光芒被点燃,而且他知道,他不会轻易让光芒熄灭下去。
“奥林匹克山上的神火为何而燃烧,那不是为了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战败,而是为了有机会向诸神炫耀人类的不屈,命定的局限尽可用在,不屈的挑战却不可须臾或缺。”
这句话来源于史铁生老师的散文集《我与地坛》
到这一章,我游哥终于和花滑和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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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那是他这辈子永生难忘的四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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