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与破碎中，逐渐凝聚起来的。
仿佛沉睡了千万年，又仿佛只是在刹那间经历了一场浩劫。灵溪感觉自己像是一缕风，一片云，无所依凭，在虚无的黑暗中飘荡。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星辰的尘埃，在她感知的边缘闪烁、明灭，却无法抓住分毫。
她是谁？
来自何处？
又将去往何方？
只有一个模糊而核心的意念，如同不灭的星火，在她灵魂深处燃烧——收集，找回，那散落在无尽时空中的，属于她自己的碎片。
【检测到适配妖魂载体：百年杏树。】
【坐标锁定：天龙世界，宋辽边境。】
【开始融合……】
一道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的意念，如同青铜编钟的余响，在她混沌的识海中荡开。是了，“妖灵录”，那个与她神魂绑定，指引她穿梭诸天的伙伴。
下一瞬，一种前所未有的束缚感与沉重感传来。她不再是无形的风，而是被锚定在了某处。感知如同藤蔓般延伸，她“看”到了自己——一株生长在黄土路旁的杏树，枝干遒劲，却带着边塞特有的风霜痕迹。
她的意识，便寄居于此。
妖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是一盏在风中摇曳的残灯。她的大部分力量，连同记忆，都随着那些破碎的妖魂，遗失在未知的世界了。此刻的她，与一棵真正普通的树，区别似乎也并不大。
她能感受到粗糙树皮下的汁液缓慢流动，能感受到根系深扎入贫瘠土壤的触感，能感受到阳光透过叶片缝隙洒下的斑驳光影，也能感受到夜露浸润枝干的微凉。
还有……风。
边塞的风，总是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凉与粗粝。它卷起地上的沙尘，呼啸着掠过旷野，吹动她满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像是在诉说着无尽的寂寞。
客栈的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不远处那家名为“忘尘”的简陋客栈，是这片荒凉之地唯一的人烟。南来北往的客商，行走江湖的武人，偶尔会在此驻足。他们的谈话声、喧哗声、叹息声，顺着风，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感知。
通过这些零碎的信息，她对这个名为“天龙”的世界，有了初步的了解。
大宋，契丹，丐帮，少林……还有，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乔峰。
不，现在应该叫萧峰了。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义薄云天的丐帮帮主，一夜之间，身世大白，从万人敬仰的英雄，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契丹胡虏”。他被逐出丐帮，辞去帮主之位，如同丧家之犬，漂泊在这茫茫江湖。
这些故事，被过往的旅客用或惋惜、或唾弃、或幸灾乐祸的语气反复提及，最终在灵溪的识海里，拼凑出一个模糊而悲壮的轮廓。
“真是个……可怜人。”她无声地想。那是一种同为“异类”，同为“失根之萍”的微妙共鸣。她失去了妖魂，失去了过往；而他，失去了身份，失去了立足之地。
日子就在这无边的孤寂与风声中日复一日地流逝。灵溪默默地吸收着日月精华，试图凝聚起哪怕一丝可用的妖力。她必须尽快化形，离开这棵树的束缚，去追寻这个世界里，属于她的那片妖魂碎片。
她能感觉到，碎片就在这个世界，带着一种熟悉的、让她灵魂悸动的召唤。但具体在何方，被何人持有，却如同雾里看花，模糊不清。
直到那个夜晚。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边塞，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土地上，噼啪作响。狂风怒吼，几乎要将她的枝干折断。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客栈门口那盏昏黄的灯笼，在风雨中顽强地摇曳，投下一圈微弱而温暖的光晕。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踏着泥泞，踉跄着走进了那圈光晕。
他浑身湿透，玄色的衣衫紧贴着贲张的肌肉，勾勒出伟岸却充满落寞的轮廓。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颊，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没有打伞，也没有运功抵御风雨，就那样一步一步，如同负伤的孤狼，沉默地走进了客栈。
尽管隔着风雨，尽管他形容狼狈，灵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萧峰。
那个在众人口中，已然身败名裂的契丹英雄。
他身上的气息，是如此的不同。那不是普通武人的彪悍，也不是文人墨客的儒雅，而是一种……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悲怆与豪迈的复杂气韵。沉重，压抑，却又带着磐石般的坚韧，与烈火般的潜在力量。
仅仅是感受到这股气息，灵溪那微弱如残灯的妖魂，竟不由自主地轻轻震颤起来。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她“看”着他要了最烈的酒，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碗接一碗地豪饮。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如此孤独，仿佛整个世界的风雨，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客栈里还有其他客人，窃窃私语声顺着风飘来。
“看，那就是萧峰……”
“呸！什么萧峰，是契丹狗贼！”
“小声点！他武功盖世，你不要命了？”
“哼，武功再高又如何？如今不过是条丧家之犬……”
“听说他亲手打死了自己的红颜知己……”
“真是造孽啊……”
那些话语，如同毒针，一根根刺向那个沉默的背影。但他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喝酒，不停地喝酒，似乎想用那灼热的液体，浇灭胸中所有的块垒，洗刷那无处诉说的冤屈与悲愤。
灵溪静静地“注视”着他。
她感受到了他那如同火山般压抑在平静表象下的痛苦，那被至亲、兄弟、乃至整个江湖背叛后的绝望，那背负着血海深仇与身世之谜的沉重。
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
在她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里，似乎也曾有过被信任之人背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瞬间。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冰冷，与此刻萧峰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何其相似！
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识海。她那原本只是执行任务、收集碎片的心境，悄然发生了一丝变化。对这个注定悲剧的男人，她产生了一种超越任务的好奇，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风雨渐歇，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萧峰伏在桌上，似是醉倒了，又似是疲惫到了极点。客栈内外，一片寂静。
灵溪凝聚起这数月来辛苦积攒的、为数不多的妖力。一丝丝淡粉色的、带着杏花清香的氤氲之气，从每一片树叶，每一根枝条上缓缓渗出，在她意识的引导下，于树冠之上盘旋、凝聚。
这个过程缓慢而吃力，她的妖魂传来阵阵虚弱感。但她依旧坚持着。
终于，在黎明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的那一刻，那团氤氲之气成功凝聚成了一颗约莫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露珠。露珠中心，仿佛封印着一朵微缩的、正在盛放的杏花，流转着柔和而纯净的生机。
去。
她意念微动，那滴凝聚了她心意与妖力的杏花露，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托着，轻盈地飞越短短的距离，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萧峰靠着的那个窗台上，正对着他低垂的脸庞。
做完这一切，灵溪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意识都变得有些模糊。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晨光与酒意中沉睡的男人，便重新将感知收敛，沉入树的本质之中，陷入了半沉睡的恢复状态。
她不知道这滴露珠能起到多大作用，也不知道这个男人醒来后会作何反应。
这，只是她随心而行的一个开始。
窗台上，那颗凝聚了花魂精粹的露珠，在破晓的微光中，闪烁着温润而柔和的光泽，仿佛黑暗尽头的一点微光，寂静，却蕴含着某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新的故事，已经在这荒凉的边塞客栈旁，悄然掀开了它的第一页。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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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残魂寄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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