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嵩山少室峰沐浴在清冷月华之下,千年古刹少林寺静静地匍匐在山坳之中,唯有几处殿堂还亮着灯火,如同沉睡巨兽尚未闭合的眼睛。
萧峰凭借对寺内地形的熟悉,如同鬼魅般避开了巡夜的武僧,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寺内。他没有去达摩院、罗汉堂这些显眼之处,而是径直朝着后山那片埋葬着历代高僧的塔林而去。玄苦大师的舍利塔,便在此处。
灵溪的魂影紧随其后,她的感知如同水银泻地,覆盖着周围数十丈的范围。寺内气血旺盛的武僧众多,汇聚在一起的阳刚之气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她感到些许不适,但也让她能更清晰地捕捉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塔林之中,石碑与舍利塔林立,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黑影,显得肃穆而阴森。
萧峰在一座不算起眼的青石塔前停下,塔身上刻着“玄苦大师之灵塔”字样。他沉默地注视着这座埋葬着授业恩师骨灰的塔,心中百感交集。他至今仍不愿相信,待他如亲生儿子般的恩师,会与当年的雁门关惨案有直接关联。
他闭上眼,仔细感受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风声和远处隐约的诵经声,一片寂静。
然而,灵溪的魂影却猛地绷紧!她感知到了一股极其隐晦、却又强大得令人心悸的气息,正潜伏在附近一座更高的舍利塔阴影之中!那气息带着一种古老的、如同磐石般的沉凝,以及一丝……与萧峰同源,却更加沧桑暴戾的意味!
“有人!”她立刻向萧峰发出警示,“很强!在左后方那座塔上!”
萧峰心神一凛,几乎在灵溪警示发出的同时,他已然察觉到了那股毫不掩饰、骤然爆发的杀气!他猛地转身,体内真气瞬间提至巅峰,降龙十八掌的掌力含而不发,凝神以待。
只见那座高塔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同样身着玄色衣衫,身形高大魁梧,竟与萧峰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他须发皆白,面容饱经风霜,刻满了岁月的沟壑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他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如同暗夜中的火炬,死死地盯在萧峰脸上,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激动,有审视,有仇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萧峰在看到此人面容的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张脸……这张脸他曾在无数个噩梦中见过!在杏子林智光大师展示的石壁拓文上见过!那是他的生父——萧远山!
“你……你……”萧峰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以为早已在三十年前雁门关外殒命的父亲,竟然还活着!而且就站在他的面前!
“峰儿……”萧远山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蕴含着三十年来积压的无尽痛苦与仇恨,“是我。你的爹爹,萧远山,没有死!”
真相,如同被撕裂的帷幕,在这一刻,以一种最震撼、最直接的方式,轰然揭露在萧峰面前。
萧远山讲述了他当年的经历。如何被中原武人伏击,妻子惨死,自己如何悲愤跳崖却大难不死,如何怀着刻骨的仇恨潜入少林,偷学武功,隐忍三十年,只为查清仇人,一一报复!
他承认了,玄苦大师是他所杀,乔氏夫妇是他所杀,谭公、谭婆、赵钱孙、单正……所有可能与当年之事有关、或可能泄露他身份的人,都死在他的手下!他甚至,在聚贤庄冒充萧峰杀人,以激化他与中原武林的矛盾!
一桩桩,一件件,血腥而残酷,只为了两个字——报仇!
萧峰听着父亲的讲述,浑身冰凉,如坠冰窟。他一直苦苦追寻的“大恶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些他曾立誓要追查到底的凶手,竟然是他血脉相连的至亲!
这是一种何等荒谬而残酷的讽刺!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玄苦大师他待我如子!养父母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萧峰嘶声吼道,心中充满了混乱、痛苦与一种被命运彻底愚弄的愤怒。
“为什么?”萧远山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因为他们都该死!所有参与当年之事、所有隐瞒真相、所有让你认贼作父的人,都该死!我不仅要杀他们,我还要让这少林寺名誉扫地,让中原武林血流成河!这是他们欠我们萧家的!”
偏执的仇恨,已经彻底扭曲了这个曾经豪迈的契丹英雄。
父子相认,没有温情,只有血淋淋的真相和理念的剧烈冲突。一个要毁灭一切,一个却在痛苦中仍保有对恩义的一丝坚守。
而灵溪,作为这一切的唯一旁观者,魂影静静悬浮在战圈之外,心中波澜起伏。
她看着这对命运多舛的父子,一个被仇恨吞噬,化身修罗;一个在忠义与血脉间痛苦挣扎,无所适从。她感受到了萧远山那如同火山般压抑了三十年的悲愤与毁灭欲,也感受到了萧峰那信念崩塌、无所依凭的巨大痛苦。
人类的恩怨情仇,竟是如此复杂,如此沉重。跨越三十年的血债,父子重逢却兵刃相向的悲剧……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一缕异界妖魂的简单认知。
她越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于此世,终究只是一个“客”。一个见证了悲欢离合,却难以真正融入其间的旁观者。她的任务,是收集碎片,而非评判是非,介入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间恩怨。
然而,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更多地落在那个身形微微颤抖、紧握双拳、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萧峰身上。
他与她,从某种意义上,都是“客”。他被自己的血脉排斥于中原之外,她被自己的本质隔绝于此界人情之外。
就在萧峰与萧远山对峙,气氛紧张到极点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苍老而平和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在塔林中响起。少林寺方丈玄慈,率领着玄寂、玄难等一众高僧,缓缓从暗处走出。显然,他们早已察觉到此地的动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玄慈身上。
萧远山死死盯着玄慈,厉声道:“玄慈!你终于肯现身了!当年雁门关的带头大哥,就是你!”
最后的谜底,终于揭晓。
玄慈面色灰败,如同瞬间苍老了十岁。他并未否认,只是双手合十,深深一躬,坦然承认了当年因听信慕容博谗言,铸下大错,导致萧远山家破人亡,也造就了萧峰悲剧的命运。他言语之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然而,这真相带来的,并非解脱,而是更深的怅惘与无奈。仇人是恩师之父(玄苦是玄慈师兄),是德高望重的少林方丈,是一个被欺骗、心怀愧疚三十年的老人。
这仇,该如何报?
萧远山狂笑着,便要动手,誓杀玄慈。
而萧峰,却怔在原地,看着坦然赴死、愿以性命偿还罪孽的玄慈,看着状若疯魔、不死不休的父亲,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虚无感,席卷了全身。
灵溪“看”着这恩怨纠葛的终局,看着萧峰那茫然无措的身影,心中轻轻一叹。
此身是客,冷眼观局。
但这局中之人,却已在她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尤其是那个男人,他的痛苦,他的挣扎,他的坚守与迷茫,都让她这异世之魂,无法再纯粹地置身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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