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林之中，空气凝滞如铁。
玄慈方丈坦然承认罪责，愿以性命偿还，只求萧氏父子能放过少林寺其他僧众。他褪去袈裟，露出精壮的上身，闭目待死。
萧远山双目赤红，三十年的仇恨终于找到了最终的宣泄口，他狂笑一声，凝聚毕生功力，便要一掌毙了这带头大哥！
“且慢！”
就在掌风即将触及玄慈胸膛的刹那，萧峰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萧远山掌势一顿，霍然回头，怒视萧峰：“峰儿！你要阻我为你的母亲报仇？！”
萧峰没有看父亲，他的目光落在玄慈那平静而悔恨的脸上，又缓缓扫过周围那些神色复杂、戒备紧张的少林高僧。最后，他的目光与隐在一旁的灵溪那无声的“注视”微微一触。
那一刻，他仿佛从那双无形的眼眸中，汲取到了一丝奇异的清明与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夜风的凉意和塔林泥土的腥气，沉声道：“父亲，报仇……真的能让你解脱吗？杀了玄慈方丈，母亲便能活过来吗？我们这三十年的痛苦，便能烟消云散吗？”
萧远山一怔，随即暴怒：“难道就这么算了？！你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我没忘！一刻也不敢忘！”萧峰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可这三十年来，你杀了玄苦恩师，杀了乔氏养父母，杀了那么多可能知情或无关的人……你的心中，可有一刻得到过安宁？”
萧远山身躯一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安宁？那是什么？他的生命早已被仇恨填满，除了复仇的快意，只剩下更深的空虚。
萧峰继续道，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千钧，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玄慈方丈有罪，但他已悔悟，愿以命相抵。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假传讯息的慕容博！我们真正的仇人，是他！”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玄慈身上：“今日，我不杀你。非是原谅，而是……阿朱临死前，要我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我不想……再让她的手，沾上更多的鲜血。”
阿朱的名字，如同一道清泉，流入他干涸痛苦的心田，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找到了一个坚实的支点。报仇是本能，但放下仇恨，为了所爱之人选择一条更艰难的道路，则需要更大的勇气。
玄慈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峰，老泪纵横：“萧……萧施主……老衲……惭愧！”
萧远山死死地盯着儿子，看着他眼中那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悲悯，看着他眉宇间那份与亡妻依稀相似的温柔与坚韧，满腔的暴戾与杀意，竟在这一刻，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缓缓消散。
他复仇三十年，双手沾满血腥，得到了什么？除了将儿子也拖入这无尽的痛苦深渊，他一无所有。而儿子，却在失去挚爱的巨大悲痛中，选择了……宽恕？或者说，一种超越复仇的、对生命本身的尊重。
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席卷了萧远山，他踉跄后退一步，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和血迹的双手，发出一声如同叹息般的、低沉的笑声。
“罢了……罢了……”他喃喃道，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无比萧索。
真相大白，恩怨暂了。玄慈因破戒律，自罚杖责，重伤垂危。萧远山看破仇怨，心灰意冷，最终在扫地僧的点化下，皈依佛门，放下屠刀。
一场跨越三十年的血海深仇，竟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萧峰站在塔林边缘，看着父亲萧索的背影消失在少林寺的晨钟暮鼓之中，心中五味杂陈。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如同卸下千斤重担却又空落落的虚无。
他失去了太多，也得到了……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
天色将明，东方泛起鱼肚白。
萧峰转过身，不再看那象征着恩怨了结的塔林，大步向山下走去。他的步伐很稳，背影依旧挺拔，却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异类”的身份——一个不容于宋，也难归于辽的，孤独的漂泊者。
灵溪的魂影，无声地跟在他身旁。她见证了这一切的终结，感受到了萧峰心中那复杂的情绪。她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静静地陪伴。
行至嵩山脚下，一条岔路出现在眼前。一条向北，通往塞外苦寒之地；一条向南，依旧是人烟稠密的中原。
萧峰在岔路口停下了脚步。他望着北方，那是他血脉的源头，却也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中原已无他立锥之地，唯有塞外，或许能容下他这无根之人。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过身，面向身旁那空无一物的空气。他的目光，不再是探寻，不再是疑惑，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恳切。
“灵溪姑娘。”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称呼她，“萧某……欲往塞外，此去路途遥远，前路未卜。”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目光真诚地“看”着那团他感知中存在的魂影：“萧某此生，恩怨缠身，漂泊无定，幸得姑娘数次相助，方能苟活至今。如今中原已无牵挂，唯剩……照顾阿紫之责，与这残破之身。”
“塞外苦寒，不比中原。但……天地广阔，或可容身。”他的语气变得愈发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不知姑娘……可愿与萧某同行？”
他没有问她的任务，没有问她是否需要去寻找其他碎片。他只是单纯地，向她发出了邀请。不是出于感激，也不是出于好奇，而是经过这生死与共、见证彼此最脆弱与最坚韧一面后，一种发自内心的、视她为不可或缺伙伴的认同。
灵溪的魂影，在晨曦的微光中，轻轻一颤。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峰这番话背后的重量。这不仅仅是一个邀请，更是一种托付，一种将彼此未来命运联结在一起的承诺。
她想起自己流落此界的使命，想起那尚未集齐的妖魂碎片。塞外……或许也有碎片的踪迹？但此刻，这个理由似乎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需要她。而她……似乎也已习惯了在他身边，习惯了这无声的陪伴与守护。融合了阿朱的碎片后，她对人世的情感体悟更深，也更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已在她这缕异世残魂的心中，占据了独一无二的位置。
她飘近了一些，那淡粉色的光晕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柔和。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地，在那朦胧的光影中，凝聚出一个极其模糊、却依稀可辨的、属于女子的轮廓，对着萧峰，微微颔首。
一个无声的动作，却胜过千言万语。
萧峰看着那微微颔首的光影轮廓，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一瞬，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冰雪初融的痕迹。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条向北的、通往未知塞外的道路。
灵溪的魂影，化作一道柔和的流光，紧随在他身侧，不再隐匿于阴影，而是与他一同，沐浴在逐渐明亮的晨光之中。
前路漫漫，两心相知。
这中原的恩怨已成过往，而属于他们的故事，在塞外的长风和辽阔的天地间，才刚刚开始。情根，便在这相知相携的默契中，悄然深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