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月下那声狐鸣之后,灵溪能隐约感觉到,东方不败看她的眼神,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看一件有趣玩物,那深邃的凤眸里,时常会掠过一丝探究与思索,仿佛在透过她雪白的皮毛,审视着什么更深层的存在。
她依旧安静,依旧大部分时间蜷缩在软垫上。但随着伤势进一步好转,魂体因持续汲取他那独特的情感能量而缓慢稳固,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被动的观察。她开始更加大胆地,将目光投向他绣架上的世界。
那幅巨大的“万里江山图”已完成了大半。连绵的山脉气势磅礴,奔腾的江河栩栩如生,云雾缭绕间,可见亭台楼阁,市井百姓。针法繁复精妙,色彩运用更是出神入化,将锦绣山河的壮丽与细腻展现得淋漓尽致。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巧夺天工,感受到绣者胸中的沟壑与野心。
然而,灵溪看的,却不是这些。
她的目光,总是会被吸引到画卷的一些不起眼的角落。
比如,在那一片象征繁荣的、百花盛开的山坡之下,阴影处,他用极深的墨绿色丝线,绣了几丛形态扭曲、带着尖刺的荆棘。
比如,在那象征着九五至尊、金光璀璨的龙椅背后,他用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灰线,绣了一张巨大而模糊的、仿佛在无声讥笑的人脸。
比如,在那万家灯火的喧嚣城池边缘,他用孤零零的一根银线,绣了一只断线的、飘向漆黑远方的纸鸢。
这些细节与整幅画卷的宏大主题格格不入,充满了矛盾、挣扎与一种隐晦的悲观。它们被巧妙地隐藏在壮丽的景色之下,若不细看,极易被忽略。
东方不败似乎也沉浸在对这些细节的雕琢中。他绣那些荆棘与讥笑脸时,指尖格外用力,周身气息会变得冰冷而尖锐;而绣到那只断线纸鸢时,他的动作会变得异常缓慢轻柔,眼神也会流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恍惚与脆弱。
这一日,他终于完成了整幅绣品最后一针——为那只断线纸鸢,点上了最后一点代表远方的墨色。
他放下针,缓缓后退两步,静静地审视着自己的作品。阳光透过窗棂,照亮了这幅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万里江山”。
几名被召来的、擅长阿谀奉承的长老,立刻围了上来,口中啧啧称奇,马屁拍得震天响。
“教主神技!此图气势恢宏,细节精妙,足以流传千古!”
“这万里江山,尽在教主针下,正是寓意我神教一统江湖,威加海内!”
“教主文韬武略,绣艺通神,实乃天人也!”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东方不败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扫过那些他刻意隐藏的荆棘、讥笑与断鸢,又扫过这些只会看到表面风光、对其下暗流一无所知的属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嘲讽。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了绣品中一个更加隐蔽的角落。
那是在一片象征边陲的、荒凉的石缝之中。没有花朵,没有草木,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黑色的阴影。而在那阴影的最深处,他用几乎看不见的、带着一丝幽蓝的黑色丝线,绣了一朵花。
一朵背阳而生,花瓣蜷缩,形态孤绝而诡异的——黑色曼陀罗。
这朵花,与整幅画的基调形成了最极端的冲突。它象征着死亡、复仇、不可预知的黑暗与……无尽的孤独。这是他内心深处,最不愿示人,却也最真实的一部分。
长老们的赞美声依旧在继续,无人注意到这朵隐藏在石缝阴影中的、代表着不祥与绝望的花。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趴在软垫上的灵溪,忽然动了。
她挣扎着站起身,三条腿支撑着身体,一瘸一拐地,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那幅绣品走去。
她的举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长老们皱起眉头,面露不悦,觉得这畜生实在不懂规矩。有人甚至想上前驱赶。
东方不败却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他眼神莫测地看着那只小白狐,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灵溪艰难地走到了绣架前。她仰起头,琉璃色的眼瞳,没有去看那壮丽的山河,没有去看那璀璨的龙椅,甚至没有去看那些较为明显的荆棘与断鸢。
她的目光,直直地、精准地,落在了那朵隐藏在石缝最深处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色曼陀罗上。
她定定地看了那朵花许久许久。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缓缓低下头,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轻轻抵在了那朵黑色曼陀罗之上。
紧接着,她发出了一声哀鸣。
不是月下那清越的共鸣,也不是平日里撒娇的呜咽。而是一种低沉的、充满了悲伤与理解的、仿佛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哀鸣。
“呜……”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寂静的院落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
长老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这狐狸……对着朵怪花叫什么?
唯有东方不败。
他的身体,在听到那声哀鸣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他脸上的冰冷与嘲讽瞬间凝固,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骤然收缩,瞳孔深处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看到了!
她不仅看到了,她还懂了!
这朵被他深藏在最阴暗角落、象征着所有负面与孤独的花,这只看似懵懂的小狐,竟然一眼就看到了!而且,她用那声哀鸣,精准地回应了他绣出此花时,心中那份无法言说的、混合着绝望、自毁与孤芳自赏的复杂心绪!
这无关技艺,无关权势,甚至无关言语。
这是一种灵魂层面的、**裸的“懂得”!
他猛地挥手,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滚出去!”
长老们被他骤然释放的杀气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瞬间走得干干净净,院落内再次只剩下他与她。
东方不败几步走到绣架前,俯下身,一把将依旧用脑袋抵着黑色曼陀罗、发出细微呜咽的灵溪(白狐)捞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动作有些急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抱着她,走到窗边,让阳光照亮她雪白的皮毛和那双清澈见底的琉璃色眼瞳。
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找出答案。
“你……究竟是谁?”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灵溪被他抱在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剧烈的心跳,和他身上那骤然变得汹涌澎湃的气息。她没有挣扎,只是抬起头,用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瞳,回望着他。
她无法回答。
但她伸出粉嫩的小舌,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舔了舔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狐语解孤图,无声胜万言。
他所有精心构筑的伪装,所有隐藏在繁华下的阴暗,所有无法诉诸于口的孤独,在这一刻,被一只小兽,轻而易举地、彻底地看穿了。
而他,在这被看穿的震骇之后,涌上心头的,竟不是被冒犯的愤怒,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与一种更加汹涌的、难以名状的情感。
他收拢手臂,将怀里这团温暖娇小的身体抱得更紧,将脸埋在她柔软带着清香的颈毛里,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
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
而这根浮木,是一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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