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聚贤庄内的喧嚣却未曾停歇。灯火如昼,映照着一张张被义愤、激动或贪婪驱动的面孔。灵溪的魂影隐匿在庄外林间的至暗处,如同蛰伏的夜蝶,将感知小心翼翼地投向那座被无形风暴笼罩的庄园。
她能清晰地“听”到庄内传来的鼎沸人声。
“诛杀契丹狗贼萧峰,扬我大宋武威!”
“此獠不除,江湖永无宁日!”
“明日便是他的死期!”
每一句充满杀意的话语,都像冰冷的针,刺在她无形的感知上。她难以想象,那个在边塞客栈独自饮尽孤寂的男人,此刻正如何面对这千夫所指的场面。她试图将感知更集中地投向那个僻静的院落,却仿佛撞上了一堵由浓烈气血和肃杀之意凝聚的墙,难以深入。
就在这时,两股与众不同的气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对年轻男女,正悄悄绕过庄前喧闹的人群,试图从侧后方接近庄园。男子一身青衫,面容俊雅,步履间却带着几分富贵公子的跳脱;女子身着淡紫衣衫,明眸皓齿,眉眼间透着精灵古怪的狡黠。
他们低声交谈着,话语顺着夜风断断续续飘来。
“段公子,你确定萧大爷是在这边吗?”
“阿朱姑娘,错不了。我打听过了,游氏兄弟将萧大哥安置在此处,名为款待,实为软禁。我们得想办法见他一面……”
段誉?阿朱?
灵溪的识海中,立刻浮现出过往旅客谈论过的名字——大理国镇南王世子,和慕容公子的侍婢。他们与萧峰关系匪浅,在此刻众人皆欲杀之而后快的时候,竟冒险前来。
同行的伙伴么?灵溪的魂影微微波动。在这无尽的敌意中,这一点试图靠近的暖意,显得如此珍贵。她下意识地收敛自身气息,以免惊扰到他们。
只见段誉与阿朱悄声商议片刻,阿朱从怀中掏出些瓶瓶罐罐,似乎在调配什么。不多时,她身形骨骼发出一阵细微的响动,面容竟在月光下开始变化,转眼间变成了一个身材矮胖、面容敦厚的汉子模样,连声音也变得粗豪起来:“嘿嘿,像不像少林寺的虚竹小和尚?”
段誉抚掌低笑:“妙极!阿朱姑娘这易容术当真鬼神莫测。”
灵溪静静“看”着这一幕。这就是人类的“术法”么?倒是奇妙。她看着化身“虚竹”的阿朱,大摇大摆地走向院落门口,与守卫交涉。而段誉则屏息凝神,躲在不远处的假山后。
不多时,院落内似乎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几声闷响和呵斥。灵溪感知到那里的气血屏障出现了一丝紊乱。机会!
她不再犹豫,魂影如轻烟般贴着地面,趁着那瞬间的空隙,悄无声息地飘入了院落之中。
院内的景象映入“眼”帘。比之外面,这里显得格外空旷和寂静,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几个护卫倒在地上,显然是被阿朱(虚竹)和可能接应她的萧峰放倒了。主屋的房门敞开着,里面透出温暖的烛光。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将自己隐藏在屋檐投下的阴影里,“看”向了屋内。
只见萧峰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口,站在桌前。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衣衫,背影如山,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阿朱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正站在他身旁,仰着头,急切地说着什么,脸上满是担忧与恳切。
“……大哥,你快走吧!外面全是人,他们明日就要……此地不宜久留!”
萧峰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着他的侧脸,线条刚硬如石刻,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郁结与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清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走?”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天下虽大,何处可去?我萧峰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他们既要定我的罪,要取我的命,我便在这里,等他们来。”
“可是……”阿朱急得眼圈发红。
“阿朱,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萧峰打断她,目光柔和了一瞬,但随即又变得决然,“你与段公子速速离去,不必卷入这是非漩涡。”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段誉从外面匆匆闯入,脸上带着惊惶:“萧大哥,阿朱,不好了,外面好像被发现了!”
萧峰眼神一凛,那股睥睨天下的豪雄气概瞬间回归。“你们快走!”他低喝一声,不容置疑地将阿朱和段誉推向窗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院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有刺客!”“围起来!”
灵溪的魂影在阴影中轻轻一颤。她看到萧峰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门口,主动迎向了那即将爆发的冲突。在他的眼神里,她没有看到恐惧,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平静,以及深处那不愿牵连朋友的决绝。
阿朱和段誉被他强行送走,从后窗悄然离去。
而萧峰,则如同孤峭的山峰,独自面对汹涌而来的潮水。
灵溪“看”着他宽阔而孤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听着外面瞬间爆发的兵刃交击之声、呵斥之声、怒骂之声……她的魂影不由自主地向前飘动了一寸。
她应该做些什么?
像上次一样,凝聚一滴花露?且不说她此刻魂影状态能否做到,即便做到了,在这刀光剑影之中,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或者,像阿朱他们一样,试图带他离开?可她这缕残魂,连实体都无法凝聚,如何能带得动他这铁塔般的汉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空有关切之心,却无相助之力。她只能作为一个绝对的旁观者,隐匿在黑暗里,“看”着他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
外面的打斗声并未持续太久。萧峰的武功显然远超这些普通护卫,很快,声响便平息下去。但他并未离开,只是重新回到了院中,负手而立,仰望着被庄园灯火映照得有些泛红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风吹过,卷起他散落的发丝和衣角。
灵溪的魂影,就静静地悬浮在离他不远的阴影里,与他一同沐浴在这清冷而肃杀的月光下。
她无法现身,无法言语,无法触碰。
只能这样,无声地,陪伴。
如同边塞客栈外那棵沉默的杏树,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投下微不足道的关注。
这一夜,聚贤庄无人安眠。而在这僻静院落的一角,一缕花魂,一个英雄,在无人知晓的静谧中,构成了一幅奇异而悲怆的画卷。
形随影相伴,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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