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造这样的谣言,都传到艾小姐耳朵里去了?”
艾小姐见他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模样,正色道:“你瞒不过我,这种鸦片是南亚培育的最新品种,吗啡含量比东南亚地区种植的要高的多,味道也更奇特一些,你这车上分明就是这个味道。”
沈确恍然想起李大石上车时提那个箱子,他凑过去对着刚才他放箱子的地方吸了吸,一股浓烈的旧尿的骚臭味儿直冲鼻子而来,不禁心中一紧。
他四哥查大烟馆子被捅刀子的时候,他已经十二岁了,乌黑乌黑的大棺材被抬出门去,漫天的白色纸钱飘飘洒洒仿佛还在昨日,是以这么多年来,他们家里是没有人碰这个东西的。
丁四海他们私底下聚会是会稍微来一点,不过量少得很味道本身不大,他那样闻着与李大石这箱又多有不同,但他确信,这味道他曾在哪里闻到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艾小姐见他不说话,握着绢子道冷笑:“我知道你的女朋友众多,我算不上有立场来说你什么,不过总算作为朋友劝你一句,鸦片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依赖不深,尽快戒掉吧。”
她说话惯是如此,不管怎样关心的话,到她嘴里都要镀上几分刻薄。
沈确不是好赖话不分的人,因笑道:“艾小姐这是劝我向好,我怎样不知道?不过我家这车子并不是我一人在用,艾小姐比我懂,既然如此告诉我,我定要回去查查,是谁这样大的胆子抽大烟还敢用家里的车子拉,非把他整治了不可!”
说到她比他懂鸦片,艾小姐一瞬间涨红了脸。
现在谁不知道华中三省的鸦片都是大英一手安排的?那鸦片种在哪里,又是怎样输送,都他们说了算。
不过,这里头更深层的意思是,大英种植的鸦片是不允许运送回大英的,就连高级的官员也不是人人都见过这个东西,她这样说的头头是道,未免坐实了那些与他父亲有关的传言。
她将红红的小脸瞥向一边,也顾不上他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嘴里轻哼:“你爱怎样处理是你的事,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想要托你帮忙。”
沈确忙笑道:“你我这样要好的朋友,又说起帮忙这样见外的话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了。”
“我表兄经人介绍要入手一批老物件,我想请你帮忙看一看。”
“你要说看着玩的,怎样都行,真要正经买的话,还是要找些专家来才行吧?”
“自然是请了专家的,我表兄的意思是还是要有自己人放心些。”
沈确大概也明白艾小姐的意思,毕竟如今这年月,专家的名声比那巷子里的狗都臭,为了点钱是什么话都肯说的。他兄妹二人这样手笔,想来要买的不是什么几百块的东西,那专家但凡动点歪心思,就是好大一笔油水。
“承蒙艾小姐信任,我是无论如何要去一趟了。”
“扑哧!”艾小姐用绢子掩住笑口。
“你这是又笑什么?”
“你咬文嚼字起来还怪别扭的!”
她这样无心一句话,倒叫沈确心里又难受了一回。
他自学校出来之后,心里便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烦闷。
这些年跟着沈父和大哥沈睿,他没少折腾,只是那多是投其所好的人情来往,真正做事没有他的份。丁四海他们与他算得上要好的朋友,但是凑在一起无非是戏院牌场下馆子,网球更不用说了,同来的女伴连网球服不沾身,这是去打球,还是会女友,倒真不一定。
说起来,杜润声倒是与他们不同,他功课做的很好,又喜欢读书,他的家庭教师是一位来自荷兰的画师,沈确觉得无聊常到他那里去,坐在巨大的印象派画作底下,与他谈论同期国内画师又有怎样的创作,有时他们也会讨论诗歌,他功课虽然不好,但国文却十分拿得出手,对于国内外的诗歌总算有欣赏的水平。
杜润声的父亲是一家私人银行的经理,如他那样本分守己不愿出门与人周旋的,也只能是个经理,不过那样的收入比起平常人家已经不知道要好多少了。
沈确一向主张交朋友不看出身,所以他与杜润声是这样的好友。
可是今天他在学校里,却前所未有的吃了瘪,他看着那张好看的脸上淡然的神情,又想到他这样年岁有那样成就,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便爬上了心头。
或许宋秋岩找他的时候,他就应该将那事应下了,最起码那样,他可以堂而皇之的拿他的钱做谈资,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鼠缩。
不过眼下,艾小姐并不知道这些,他二人又聊了两句,正好到了晌午,到附近的馆子吃了一顿,他才又将艾小姐送到住处,顺便给艾小姐的司机一张5块钱的票子,算是辛苦费。其实司机拉着个空车满城的跑,说起来还没有他辛苦。
到家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屋里当差的早伸着脖子跑出来了,说学校里来电。
“学校?”
他脑海里跑马一般闪过许多个念想,张了张口没有出声音。
当差的见他顿住不说话了,又道:“不是三姑爷,是您学校的同学,姓邢。”
“知道了。”他应声转身往书房去。
那人是沈确的同学,就是上午在楼道里遇到的游行团干事,当时他心里乱得很,不过是搭了两句话,也没有答应什么,这样急着打电话到他家里来,倒叫人厌烦。
那当差的跟在他身后又问道:“爷吃了没有?厨房那里留着饭呢!”
“吃过了。”沈确一边解着衬衣口子一边道:“我那书橱的钥匙在你那里没有?”
“在我这里呢!”那当差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粗棉线串着的钥匙,摇摇摆摆的叮当作响。
沈确转头看了他一样,低头又盯着他右边裤子口袋,果然那边鼓囊的包儿比左边要大一些,伸手指了指他那口袋:“还有什么是从你这口袋里拿不出来的吗?”
“你还真别说,咱们家裁缝都知道我的口袋要缝两层哩!”那当差的见他闲聊这天,应当心情是不错的,于是又问道,“爷今天怎么起看书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就不能看书吗?”
“那倒不是。”当差的忙摆手,手里发黑的棉线随着那一串摆了摆,“上回爷看书的时候书签儿掉炉子边儿上,差点把书房点着了……”沈确脚步停了停,他忙改口道:“三小姐那边送来的小说我怕着灰,都给爷放到西边橱子里了,都是新的,还没有拆封呢。”
“今天不看小说,拿些诗集来给我看看。”
“好嘞!”那当差的随着他进了书房,拿着钥匙沿着书橱一排一排的找着。
沈确伏在案前,一只胳膊撑着脑袋,突然瞧见台灯座儿上扔着一把小搓刀,他拉开左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玻璃盖的金属匣子,那匣子里整齐的摆着一些雕刻用的工具,拿起那个小锉刀小心放好,准备合上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道:“你别找了,去把我屋里那个梨木盒子拿来。”
当差的应了声到屋里翻找一阵,将盒子抱了来。原来那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些大小不一的籽料,一颗颗圆润白滑,泛着光泽。
这都是沈确从朋友那里收来的料子,他喜欢没事雕个小玩意儿来玩,不过造型多不循规蹈矩,像是沈夫人常带的那支鸭蛋青双层银杏叶簪就十分精巧,仿佛是一丛上的两片叶子挤在那里似的,惹的大嫂找了他好几回,想让他也雕一个给她。
他左右翻了翻,挑了一个拇指那么大小的,放在桌子上,又从笔筒里抽了一只被削尖了的铅笔,这才开始动工。
约莫四点钟时候,三姐那里来电话,说苏小姐晚上要出门吃饭去,叫他开车去送她,他没有法子拒绝,自然是应了。
丫鬟小满得令给他准备了一身衣服,提早给他收拾了一番备着出门去。
五点半,他开着家里最好的一辆奔驰车子到大门口去,不大会儿苏小姐便袅袅娜娜从里面出来了,几时未见,她妆容清淡了许多,身上着的是江南那种淡花绿边旗袍,手里拿着翠绿色荷花绣的错口钱包,头发做的是波纹烫,用一支镶嵌着钻石的发夹高高的别在脑后。这样一看,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意思。
跟随她出来的丫鬟帮她开好车门,她俯着身子坐了进来,见着沈确抿嘴笑道:“哟,怎么叫小少爷来给我当司机呀?”
“家里的司机都是乡下招来的,不懂事,怕怠慢了苏小姐。”
“小少爷有心了。”她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很愿意与沈确聊天:“你上次安排的餐食很合我的胃口,我想你对女孩子是很有研究的,一定有许多女朋友吧?”
沈确从后视镜飞快地看了一眼苏秀蝶,想说他也是第一次安排,不过是丁四海在的地方年轻美貌的女子总算也不会少,她们平时爱吃的来去不过那几道菜,吃多了自然记得几道,不过面上却笑道:“苏小姐说笑了,都是三姐的安排。”
苏秀蝶闻言在后座儿淡淡笑了一声,没再言语。
穿越霓虹闪烁的街道,车子停在饭店门口,苏秀蝶从手包里掏出个红釉底盘的怀表塞给他,叫他指针过半的时候到楼上去找守门的服务生,就说要接她回家。
沈确向来都是被人奉做座儿上宾的,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别人进去吃饭,叫他在外面哪儿也不能去干等着,这是真把他当司机了。
不过更为迷惑的是他低头看的时候,掌中表的指针已经在一刻钟的位置,正要问这是怎么样的饭局,叫她这样盛装打扮,却待一刻钟就要走,抬头对上她明媚笑脸又没开的了口。
算了,她的行程,不是他打听得的。
苏秀蝶抿嘴一笑,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
“待会儿见,小少爷~”
很感谢小可爱的支持和认可!!!我会继续努力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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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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