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景资本“新文化实验基金”的高标准像一道无形的壁垒,沈泠团队在尝试触碰后,更清晰地意识到了其间的距离。那并非能力不及,而是理念的鸿沟。为那份报告绞尽脑汁时,团队内部弥漫着一种无力感——仿佛在强行将一株野生兰草,修剪成符合盆栽标准的观赏植物,失却了其原本在山涧风雨中的独特气韵。
“泠姐,我们真的要这样削足适履吗?”年轻的策划助理忍不住抱怨,“感觉我们不是在为电影找知音,而是在参加一场毫无感情的标准化考试。”
沈泠从一堆市场分析数据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她理解团队的情绪,她自己又何尝不感到疲惫?与池早打交道,每一次都需要全副武装,用对方熟悉的语言去解释自己世界的逻辑,这种转换本身就耗神费力。
“晟景只是选项之一,不是唯一。”沈泠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清晰,“如果他们的规则与我们想表达的核心偏差太大,勉强合作未必是好事。” 她不再将池早的认可视为必须攻克的堡垒,那太耗费心力,也偏离了初衷。她不喜欢池早那种将一切,包括艺术情感,都置于冰冷商业天平上衡量的行事风格,但这不影响她尊重对方在投资领域的专业和能力。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恰在此时,“青山基金会”的线索如同山间清泉,注入了些许新的希望。这个基金会背景更侧重人文与环保,其资助理念强调社会价值与精神共鸣,对商业回报的要求虽未缺席,却远不像晟景那般尖锐和绝对。这似乎是一条更符合《雨夜》气质的路径。
团队立刻调整重心,将主要精力转向与青山基金会的接洽。他们不再费力不讨好地试图将项目包装成晟景喜欢的“硬核商业潜力股”,而是回归本心,深入梳理《雨夜》与自然环境、地方文化传承的内在联结,着重凸显其作为时代记录与情感载体的独特价值。
与青山基金会项目负责人的沟通顺畅了许多。能理解沈泠谈及角色时眼中闪烁的光,愿意花时间探讨影片可能引发的、超越票房之外的社会思考。氛围不再是谈判,更像是志同道合者之间的交流。
她并没有回避商业性,而是巧妙地将电影的传播力、与基金会联合举办影像展、开发科普衍生品的可能性,编织进了一个以“价值共鸣”为核心的叙事里。她的态度不卑不亢,既有艺术家的坚持,也有项目主导者的务实。
最终,青山基金会的创始人及董事长,陈裕霖老先生,决定亲自与沈泠会面,做最后的定夺。
会面安排在青山基金会位于城西、一处由旧式园林改造的办公会所。白墙黛瓦,竹影摇曳,隔绝了市中心的喧嚣。沈泠选择了一件月白色、带有水墨写意纹样的改良旗袍,外搭浅灰色羊绒开衫,气质温婉沉静,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
她与陈老先生对坐在临水的茶室。窗外细雨初歇,檐角滴落着残雨,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茶香氤氲中,谈话徐徐展开。
沈泠没有刻意推销,她更像是分享一个发现。她讲述了团队如何深入西南腹地,记录那些即将失传的古老歌谣,如何与守林人交谈,理解那片土地上的草木枯荣与人物命运如何交织。
“……陈老,”沈泠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诚恳,“《雨夜》想捕捉的,是人在时代变迁中,对根脉的眷恋与守护。那种情感,如同这雨后的青苔,看似微小,却坚韧地附着在基石上,承载着记忆的湿度。我们希望能通过这部电影,让更多人看到这种‘无用的美好’,并思考其存在的价值。这与青山基金会‘留存记忆,滋养心田’的理念,我们觉得是相通的。”
她没有回避商业考量,主动提出了基于影片的公益展览、地方文化推广等具体计划,但这些计划更像是故事的自然延伸,而非生硬的商业嫁接。她的叙述,核心始终围绕着作品的艺术内核与社会价值,商业部分是为其服务的翅膀,而非束缚其灵魂的枷锁。
陈老先生静静地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平和,眼中时有睿智的光芒闪过。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位年轻影后话语里的真诚,以及那份对作品近乎执拗的珍爱。
也正是在这时,茶室另一侧连接着内部办公区的廊道上,池早与青山基金会的秘书长并肩走过。池早刚结束与基金会关于一个环保科技项目合作的初步洽谈。
秘书长笑着对池早说:“池总,您看,里面是沈泠小姐正在和陈老谈一个电影项目的合作。沈小姐对艺术的那份坚持,很难得。她这个项目,和我们基金会关注的文化传承、人与自然联结的主题非常契合。虽然商业上不像主流商业片那么有爆点,但陈老很欣赏这种有文化根骨、又能与社会价值交融的作品。”
池早闻言,脚步微微一顿。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虚掩的茶室门扉,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沈泠侧身坐着,腰背挺直却不僵硬,正微微前倾,专注地听着陈老先生说话。她脸上带着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意,眼神清澈,里面没有面对她时的戒备或试图证明什么的急切,只有一种沉浸在共同话题中的平和与投入。她那身素雅的旗袍,与这古雅的茶室、与对面慈祥长者的气质,构成了一幅和谐的画面。
池早听不清具体谈话内容,但她能感受到那种氛围——一种基于互相理解和理念认同的融洽。这与她所熟悉的、充斥着博弈与算计的投资谈判桌截然不同。
她看到沈泠在陈老先生说话时,认真点头的模样;看到她谈及某个细节时,眼中自然流露出的、无法伪饰的热忱。那种对自身所从事领域的纯粹热爱,池早并不陌生,在她钻研某些复杂商业模型或分析新兴科技趋势时,她也曾体验过类似的心流状态。只是,她将这种状态严格限定在理性思维的疆域内,而沈泠,则将其倾注在了感性的、情感的艺术创作上。
秘书长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对艺术的坚持……有文化根骨……又能与社会价值交融……”
所以,她并非只有不切实际的艺术幻想。她也懂得寻找理念相近的伙伴,懂得将她的坚持置于一个更具现实支撑的框架内,与“社会价值”进行交融。只是,她选择的路径和衡量的尺度,与自己不同。
池早收回了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她对秘书长微微颔首:“能坚持自己认定的事情,总是需要投入成本的。” 她的评价客观而冷静,听不出褒贬,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商业世界的基本规律——任何形式的“坚持”都需要资源支撑。
她没有再多做停留,与秘书长道别后,便转身离开了。高跟鞋敲击在廊道的木地板上,声音清晰而孤单。
坐回车内,池早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城市街景。她并没有过多思考沈泠的项目能否在青山基金会获得通过,那与她无关。她只是下意识地,将刚才看到的那个沉浸在交流中的、眼神发亮的沈泠,与之前在晟景会议室里那个条理清晰却难掩疏离的沈泠,以及在行业论坛上那个用数据武装自己的沈泠,叠放在了一起。
这个女人,比她最初预想的要……更立体一些。不仅仅是拥有商业上的学习能力,更核心的,是她对自身艺术追求的那种近乎本能的护卫。这种护卫,在遭遇自己的否定后,并没有变得偏执或消沉,而是促使她更积极地寻找其他可能实现其目标的路径,比如青山基金会。
这是一种……有效的策略。池早习惯于欣赏有效率的行为模式。沈泠的这种做法,在她看来,是理性的,尽管其出发点源于感性的坚持。
她拿出手机,例行公事般地给助理发了条信息: “关注一下青山基金会近期的公开动态,特别是文化资助板块。”
这并非出于对沈泠个人的特别关注,而是基于投资人的职业习惯——了解市场上各种资本(包括非营利性基金)的动向和偏好,是构建完整市场认知图景的一部分。只是,这一次,在收集这条信息时,沈泠和她的《雨夜》项目,作为一个具体的、鲜活的案例,悄然嵌入了她对“文化项目投资”这个细分领域的认知框架中。
而对于沈泠而言,与陈老先生的会谈在友好而充满希望的气氛中结束。她走出青山基金会,雨后的空气清新湿润。她不知道池早曾短暂地成为她与陈老会谈的沉默旁观者,即便知道,她大概也只会觉得那是一次偶然。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这条新的、似乎更光明的路径上。
她不喜欢池早的行事风格,但那份不喜,已渐渐沉淀为一种单纯的、基于理念差异的疏远,而非带有情绪的对立。她的世界很大,容得下不同的规则和路径,只要能抵达她想守护的那个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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