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去报纸上的折痕不谈,能看出这报纸被压在桌子上以前被保存得很好,大概率上被放在书架的最高层,虽然随着时间风化有点发黄,但边角平整没有卷边,甚至上面配的吴韬和吴泽站在一起的照片还很清晰。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父亲骄傲地收藏起孩子成长获得的成绩,他如此珍视地收藏了这么多年,那为什么又在最近几天把它垫在了桌脚下。
这是一个……很能传达情绪的动作,试想如果一个人想销毁一份文件会怎么做呢?对现代人来讲,扔进碎纸机是最方便也最安全的做法。就算没有碎纸机,也完全可以撕毁,或者一把火烧干净,而垫在桌角显然是个掩耳盗铃的做法。对此,高颖只能想到两种可能性:要么是希望销毁这份荣誉,又不舍得,怕自己之后后悔,所以才留了一点余地,放在一个“眼不见心不烦”的位置;要么是带着一点惩戒意味,希望把这个人“压”住,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把报纸压在桌子下的人必然都是和吴韬熟识,而且有很深的情感羁绊的。
廖警官小心地把这张旧报纸收进了物证袋里,也着实是没预料到他们的现勘还有遗漏,顿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也不好多说什么,跟着高颖还有杨教授出了书房。
跟电视剧里那些动辄住数百平卧室的总裁不同,吴泽的卧室除了一张比普通单人床宽出一点实木床外,只有一个深棕色的斗柜,斗柜由两部分组成,左边一个是高的两层柜,右边一个则是矮长形的,安了玻璃,一眼扫过去堆的都是一些杂物,看到高颖对着矮柜玻璃看,他赶紧解释一句:“这个柜子我们打开找过,应该都是吴泽早年住在这里时的一些杂物,大部分都没有二次动过的痕迹,现勘的时候基本一件一件地看过了。”
高颖当然听出了对方话里是为了之前书房他们没有发现的报纸找补,当下也不打算再纠结这个柜子,目光却扫到了卡在两个盒子中间一个月牙形的坠子,那坠穿了一根皮绳,应该是信手扔进柜子里的,就这么卡在两个盒子中间不上不下,如果不是可以寻找应该不会特别注意到它。
但人的注意就是如此神奇,每时每刻纷繁复杂的信息流涌到眼前,大脑却会自动筛选出与自己有关的那些给予特别的关注。
高颖伸手拉开了玻璃柜门,两根手指捏住那个月牙,拽出了那根项链。
“这上面……”廖警官有些不解,如果说报纸的确是他们疏漏,那这根项链他的确是不明白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高颖特别拿出来。
话没说完,那根项链已经被高颖抓在了手里,那一颗洁白的狗牙齿,最上端打了孔,让皮绳穿过去,做成了一条项链。
这种项链在P市并不常见,但杨教授是见过的,汉中省某些村子里有吃狗肉的习俗,尤其黑狗在传统民俗中有通灵驱邪一类的意味,人们常常会在黑狗死后取下狗牙齿经过清洗和打磨,有的还会镶银佩戴,这种配饰在汉中省不算少见。
眼前的这根项链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连串狗牙的皮绳也是街上最为常见的那种,杨教授顺着高颖的目光看向了那狗牙,没一会儿就把视线转向了高颖脸上,实在是脸上的表情太不寻常,那是一种混杂着茫然、恐惧和一点很难察觉的恐惧的表情。
好像这根项链触发了她某一段非常特殊的记忆,这段记忆就在她意识和潜意识交界的那块海面上跃跃欲试着要浮上来,高颖却对此无知无觉,只是被当下无源的情绪按在原地,对着根再常见不过的项链发呆。
杨教授想起高颖自己和他说过的情况,高颖第一次接受冯汝真的催眠后,杨教授和自己这个师妹聊过一次,出于对来访者**的保护,汝真并没有告诉他催眠中的具体情况,只是告诉他,高颖忘记的那些事情的确包含着能极大牵动她情绪的部分,“杨师兄,你这个学生恐怕是有心结啊,只是现在催眠刚进行了一次,恐怕她自己也还没有意识到。”
看着高颖此时的动作,杨教授心中担忧更甚:小高以前认识吴泽吗?还是相似的项链是牵动她遗失记忆的一个重要象征物?
按照高颖和吴泽的年龄推算,俩人怎么都不该有交集,杨教授刚打算开口,俩人身后的廖警官看到高颖拿着项链端详了这么久却什么话都没说,心中疑窦更甚,忍不住开口问道:“高老师,这个项链有什么疑点吗?”
高颖被他一声激得醒过神来,赶紧推脱:“不敢当不敢当,您就和我老师一样叫我小高就好,我初来乍到缺乏经验,还请您多指教。这个项链我没看出什么疑点来,就是以前见过类似的有点好奇,所以拿出来看一眼,耽误您时间了,您带路,我们继续看。”高颖迅速调整好状态,脸上又是在现场最常见的严谨和专注。
这次复勘除了那份年岁久远的报纸并没有再发现新的需要固定的证物,廖警官忙着将证物带回局里做分析并尽快询问吴韬,也没有再和杨教授师徒客气,只是指了个方向告诉他们哪里能解决午饭就开车回了局里。
看着廖警官的车开出了视线,杨教授犹豫了一下,一面往他指的方向走,一面看了一眼从现场出来就心不在焉的高颖,还是问道:“小高,吴泽卧室柜子里发现那个狗牙项链,你曾经是不是见过类似的?”
“按理说是没有的教授,我家乡那边没有戴这种项链的习俗,在A市更是从来没有见过,但我看到那个项链的第一眼就觉得它很熟悉,熟悉到我能隔着玻璃和层层杂物一眼就看见了它。”
“或许是你丢失的记忆里曾经有过类似的东西,这根项链的出现正好激活了你丢失的记忆。”杨教授安慰高颖。
“可当我想要仔细捕捉的时候,大脑里又一片空白,这个项链在我脑海里激不起任何的联想,这种感觉挺……难受的,教授。”
“这或许是之前那次催眠起效的一种信号,记忆这东西的确非常神奇,至今为止没有哪个心理学或者脑神经科学的研究者敢打包票说自己研究清楚了记忆,甚至脑科学圈子里流传着一句话,只要研究清楚了记忆研究清楚了人类的大脑。或许现在你差的只是那可遇不可求的临门一脚,不要焦虑,剩下的,相信命运自有安排吧。”
杨教授说完,走进了一家砂锅粥店,高颖跟着掀起塑料帘子走了进去,小店生意异常火爆,店员全都用厚重的木托盘端着砂锅上菜,几乎都在小跑着。高颖神情恍惚地走过去,没留神,和端着粥的店员撞了个满怀,砂锅翻倒。
正好杨教授回头打算提醒高颖小心,就看见了这一幕,眼疾手快地伸手挡了高颖一下。时下正值中秋,P市地处南边气温偏高,俩人都只穿了薄衬衫,高颖被骇得回神时,滚烫的热粥大多已经被杨教授挡住了,只有一点点溅到了她小臂上。
“教授!”高颖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心中满是自责,教授不是第一次提醒她“一心一境”,做事要专心,可自己每次一遇到和那些失去的记忆相关的事情就忍不住分神。
发生这样的事店员也被吓了一跳,柜台后那位忙着算账的胖老板也忙迎过来。衬衫已经没法要了,杨教授干脆老板拿了把剪刀来,沿着肘关节剪开来,布料一掀开就看到小臂表面密麻一片的水泡。
“我找个人陪着您到医院去处理一下吧,实在是对不起,所有费用由我来承担。”胖老板叹了口气,招呼来一个员工,嘱咐对方陪着杨教授到医院去处理伤口。
高颖的眼泪汪在眼窝里,赶忙问了对方地址准备打车,看着对方还有几分钟才能到,百米冲刺着跑进旁边的药房买了一支烫伤膏回来,“教授,我问了药剂师,他说这个能暂时止疼,我给您先涂上点吧。”
杨教授没有拒绝,伸出手臂让高颖涂完药膏然后才提醒她,“小高,你自己手臂上也溅到了,记得涂点。”
高颖的眼泪彻底憋不住了,那一滴一滴厚重、黏腻又滚烫的粥仿佛不是滴在她的手上,而是覆在了她心里,灼人的热意一路从心头烫到眼窝。
“不要自责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你是我的学生,还是个小孩子,有危险当然是我挡在你面前了。”
陪着他们一起上车的店员正是当时端着粥疾行撞到高颖的那一位,此刻听着他们的话当然忙不迭地道歉,杨教授摆摆手,开口却话锋一转:“我这个学生哭真不止是因为我受伤,您不用过于自责,主要是我们过来一趟事没办好,被我批评了一顿,心里正委屈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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