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庭桉略微压低了些嗓音，“就像…”
“就像什么？”
“没什么。”陈庭桉摇了摇头，瞬间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出来，手在一个本子上摩挲了几下。
“拿回去看看吧，有不清楚的地方，你再来问我。” 陈庭桉将本子递给了花如是，有些疲惫地说：“拜师的事你再考虑考虑，不管你怎么选都可以，我不干扰你的决策。”
“但我还是想说…”
迎着昏暗的灯光看过去，陈庭桉的黑眼圈很明显，似乎这两年她的工作越来越忙了，总是在超话里看到她到处跑，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没有行程的时候，也经常能在恣欢看到她，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有没有好好休息过。
看起来，这个综艺似乎是她唯一能待在家里的时候了，可她要处理的事情，好像比之前还要多了。
总感觉她现在比刚杀青那阵还疲惫了，花如是下意识说了句：“你是不是来月经了？”
陈庭桉身形一顿，隔了几秒才说：“可能快了吧。”
“那你早点休息吧，养精蓄锐，祝你明天演出顺利。”花如是想着，明天得给陈庭桉做点好得补补。
陈庭桉走到门口的时候，手扶在门框上，手指起起落落轻轻点在门框上，“其实…”
“什么？”
“其实说到拜师的事，我也…”陈庭桉没继续往下说，花如是也没催，这种时候，她只要安安静静做一个倾听者就好，陈庭桉虽然表面冷静，但内心一定是波澜狂起的。
“我第一个相声老师牛老师，虽然是个没什么教学经验的，演出风格也不是我喜欢的男老师，但男也确实很负责，并且很看好女女组合，在那个到处都是封建迷信的老古董的年代离，已经很难得了。”
陈庭桉慢慢说着那些她从来没和别人说过的往事，以前没说是觉得没必要，现在觉得，就算没必要的事也应该说出来，人际交往最重要的就是交流，哪怕是聊聊一日三餐和天气，那也是交流。
花如是：“嗯。”
陈庭桉：“我和牛老师学了三年，后来我们的分歧越来越多，对很多事物的看法持完全相反的意见，其中还涉及到很多底线问题，尤其是，教学嘛，必然会涉及到意识形态的问题…所以后来我就没和男也学了。”
花如是：“嗯。”
陈庭桉：“我曾和云老师聊过整整一夜，讨论各自对相声、对逗哏和捧哏的看法，详细列举自己喜欢和不喜欢的艺术家和作品，喜不喜欢是很主观的事，但我们还是尽可能去分析原因，去寻找共同的偏好和差异。”
花如是：“然后呢？”
花如是羡慕云卿的地方又多了一点，陈庭桉和自己谈过这些事，但只是浅浅地谈，从来没有深入交谈过。
陈庭桉总说，这种事应该和麦穗聊，毕竟站在台上演出的是自己和麦穗，而不是自己和她。
可是，对艺术的见解就是对人生的见解，就像陈庭桉说得，她想做捧哏是因为喜欢捧哏的灵魂，最后做了逗哏，是因为她想和云卿搭档，因此退让妥协了一步。
这是一件很小的事，在实际演出中，也有很多搭档是捧逗换着来的，如果两个人都喜欢的话，完全可以换着来。
可是陈庭桉没有，她甚至没和云卿说过自己也喜欢捧哏，因为不想让云卿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花如是想象着那些年，陈庭桉和云卿讨论的样子。
她们大概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一个昏暗的小屋子里，相对而坐，面前零零散散摆放着一些写满字的纸，就像陈庭桉和自己对词时候的样子。
想象着陈庭桉轻飘飘说：“捧哏我还是算了，我觉得自己也拿捏不好那个尺寸，这种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云老师。”
真好啊，不愧是她喜欢过很多年的cp，即便过去这么久了，还是觉得很甜，友情向cp真的太好磕了，永不塌房的友情向cp就是仙品。
陈庭桉：“然后，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要换个老师。一个是因为，当时我们虽然很青涩，但已经有很强的个人风格了，那种风格你应该非常了解吧？”
花如是：“确实很强很独特，实不相瞒，我非常喜欢你们的演出风格，我也偷偷练过好长时间，但真的模仿不来。”
陈庭桉和自己也搭过几次，最近也在排练之后要在田禾方专场上演的节目，但是始终没有当年她和云卿搭档时候的那种感觉。
田田说：“苏醒说，你和云老师风格太像了，陈老师怕你会取代云老师在她心中的位置，怕自己会慢慢淡忘云老师的样子，也怕大家慢慢模糊澄清cp和听话cp，所以才刻意保持距离。
还有就是，那种风格是澄清cp独属的，独属就是，她不会和任何人再复刻那种风格，哪怕是你，或者说，尤其是你。”
澄清cp真好啊，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了，哪怕其中一个已经不在人世了，依旧有源源不断的新糖。
澄清cp，入股不亏。
陈庭桉：“我们那种风格和牛老师完全不一样，所以男也在教我们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像男也自己的风格靠近，这样就会有一种别扭和生硬的感觉，就是那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诡异感。”
花如是：“我明白，跟理发似的，这个理发师的风格要和我们的偏好相符，才能剪出我们理想的头，不然即便剪的很好，也总是差点意思，这种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陈庭桉：“对，就是这种感觉。所以后来我们就开始自己摸索了，在跌跌撞撞中成长，而且越到后来，牛老师能交给我们的东西就越少，男也能提醒我们哪块有问题，但具体怎么改还得我们自己琢磨。”
陈庭桉忽然想起来，以前所有的本子都是自己写的，经常是自己删删改改写一晚上，写的腱鞘炎都快犯了。
打了一晚上游戏的云卿，拿过去扫一眼就说不好。
然后自己又像老牛犁地似的，吭哧吭哧重新写。
要么就是云卿看完之后，各种挑毛拣刺，这不好那不好，她一句话，自己就得改好几天。
想想那些年也挺有意思的，反而是现在，无趣了很多，自己就好像个脑力民工，当年那些改稿子的快乐少了很多，或者说几乎没有了。
花如是：“嗯。”
陈庭桉：“其实决定换老师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虽然我知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牛老师把我们带进门了，往后只能靠自己，谁也帮不了我，但那种心情还是很复杂。”
花如是：“怎么说？”
陈庭桉：“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长辈的庇护下，自己的路终归是要自己走，但当我独自面对风霜雨雪，尤其是前路未知，根本没什么太多经验可供参考，只能摸索中前进的时候，那种心理压力是很大的，还会夹杂着很多的自我怀疑。”
陈庭桉苦笑道：“我曾在无数个夜晚质疑过自己，而且那阵子，我身边的来来去去，恣欢本身也风雨飘摇，说完全没动摇过，那纯是骗人，我只能不停告诉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
那些年，自己和云卿走过弯路，栽过跟头，想过放弃，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
大家的努力不能葬送在自己的手里，不管是为了前辈还是为了后辈，自己都不能退缩，不能像困境妥协。
在那个时候，自己代表的已经不是自己了，而是无数喜欢相声的女生，所以既不能退，也不能表现出丝毫的动摇，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质疑自己。
花如是：“嗯。”
陈庭桉说：“其实我现在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你做的很好，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摸索，所以拜师这件事，对你来说属实不是很有必要。”
陈庭桉对于拜师的态度，一直都是可以但没必要，互为老师，平等交流就好，艺术是多元的，审美也是多元的，没什么太大好坏之分，无非就是喜欢或者不喜欢罢了。
就像现在还有很多人说，喜欢她早些年比较青涩阶段的作品，现在成熟阶段的反而不喜欢，感觉少点什么，没味道了。
“嗯…嗯？”花如是习惯性地一句一回应，而后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老师应该都会想桃李满天下吧？有我这样的学生又不丢人。”
“我不是说丢人，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找个业务能力更强的老师，你和我又学不到什么东西，何必呢？”
“你这是准备清理门户，给我逐出师门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都已经出师了，往后只能靠自己领悟、和大家一起交流经验，我确实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你还可以教我三弦。”花如是的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陈庭桉沉默良久，“我师姐是弦师，教三弦她更专业。我先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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