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站稳，陈芒抬眼看过去，见对方是一个穿戴朴素，小家碧玉长相的姑娘。
那姑娘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人，立马回头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刚刚太着急了，是我太鲁莽惊扰了贵人。”
“不碍事，你们忙吧。”陈芒看出她是特地来找桑水的，因为这姑娘一出现就将目光牢牢的黏在对方身上没移开过半分。
温言正准备进门的当口忽然又被身后的人叫住。
“姑娘，你可知他们今日当众为难桑水是什么缘故？”
陈芒早就想问清楚这件事，不过碍于人家当事人的脸面她也不好八卦，不过眼下既然遇到这个姑娘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然她很可能今晚上抓心挠肝的睡不着。
“这……”温言言语间犹豫了一下。
温言见她看起来也不会是那种黑白不分的人，左思右想之后还是把事情的原委偷偷告诉了她。
温言担心陈芒也把桑水看成是那种忘恩负义骨、肉相残的人，所以一边嘴上说着话，一边领着她往荫凉的树下走去。
“阿水在桑家一直过得都很难，我小时候经常路过他家门口都能看到桑伯拿着这么粗的木头打在他身上，阿水每次被打得都很惨，我阿父阿母从前也经常去劝，但每次都被他们赶出来了，后面我阿母他们也不再管他家的事了……”温言眼皮耷拉着，提到木头的时候，纤细的手指还圈起来比划了一个像拳头那么大的圆。
“嗯。”陈芒还仔细在一旁听着。
温言自顾往下说：“我以前问过阿水为什么不敢反抗，哪怕是告诉他们他很痛也好啊，可他说生养之恩已经大过天了，他不能惹他们难过生气，否则就是不孝。”
“很好笑是不是？他们都对他这样坏了，他竟然还愚孝。”温言虽然嘴里说着笑，但秀气的脸上却一丝笑意也没有。
陈芒若有所思的颔首：“倒没看出来是个小古板，那今天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围在这里看他被家里人教训？”
提到这里，温言忍不住冷笑：“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阿水他姐姐嘛。”
“就是他奶奶刚刚提过的婉娘？”
“不错。”
“婉娘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她有个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叫曹仲名，曹家和桑家的关系向来亲近，所以婉娘和曹仲名也算是青梅竹马。曹仲名这人在堋庄这一片也很有些名声，十八岁就中了秀才，二人也算得上郎才女貌，附近的女孩儿一直都很羡慕她。原本两家说好了等今年的乡试结束就成亲，谁知那曹仲名竟暗中和另一个女子苟且纠缠。”
“然后呢？”
“后来婉娘发现那女子竟是自己的手帕交，从前她防着所有人不许她们接近曹仲名，却忘了防住身边最亲近的人。以前婉娘一旦发现有别的姑娘刻意接近曹仲名，就经常悄悄带着手帕交去欺辱教训那些姑娘。”
“就没人在事后找上桑家吗？”陈芒十分好奇。
温言摇摇头：“没有。”
“为什么？”陈芒有些惊讶。
温言语气不冷不热的给她解惑：“桑家虽然算不上有钱，但祖上曾经也是当过官的，积蓄家底自然也是有一些的，衙门那边也有关系的，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这种大罪，闹出些小矛盾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事儿。咱们堋庄的人都知道这些，所以也没人敢轻易得罪他家。”
她这话一说，倒是让陈芒想起刚刚在庭院里看见桑水的那副狼狈样，衣服都穿得起了毛边，身子骨看起来也瘦弱得不行，这还是有点家底的人家养出来的儿子吗？
都有这样的家境了，为何还要如此刻意的苛待亲生儿子？
“你继续说。”
温言点点头继续开口：“但这次婉娘发现外面的狐媚子竟是自己的手帕交，一下子就疯了，大喊大叫的说要杀了那姑娘。当时谁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婉娘从前也不是没对别的姑娘说过这种狠话。”
“所以真的杀了她？”陈芒挑眉，语带惊异。
这桑婉简直像是跟天王老子借了豹子胆。
温言点头苦笑：“可不是吗！不然桑水今天为什么会差点被他爹赶出家门。原本婉娘只是打算叫那个姑娘出来谈一谈，谁知那姑娘估计也是在她面前伪装久了，不想再被她压着了，直接当面跟她起了冲突，结果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儿，婉娘当场拔了簪子直接插在那姑娘的脖子上，都来不及叫大夫来治人就咽气了。”
“……”陈芒对这种为爱疯魔的行为委实是难以理解。
温言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往下说：“那天桑水是第一个找到她们的人，也是他最先发现那姑娘已经断气。他姐姐当时慌了神，一直求着让他帮忙处理尸体，桑水当着她的面答应下来了，但转身就去了衙门报案。没多久衙门的人就来把婉娘带走了，前些日子桑伯夫妻俩都外出了不在家，还是桑水的奶奶托人把他们叫回来的。这几天一回来就总是对着桑水发难，今天闹这么大我也是听到动静才赶来的。”
陈芒这下才是终于弄清楚了事情原委。
不过她也实在没想到桑水竟过得如此艰难。
不过他虽然愚孝，但在大是大非上又十分难得的清醒。
陈芒突然想起另一个当事人，当即开口问她：“那个曹仲名后来如何了？”
“这不事发已经七八天了，闹得也很大，桑伯他们根本没办法保住婉娘，大诏律法写明了婉娘这种罪行必然是处斩，所以曹家事发当天夜里就来桑家退了婚。那天都傍晚了，两家人吵得不可开交，几乎把堋庄所有的人都引来了。”
陈芒轻轻拢眉，语气怪异：“就只是退婚而已？”
温言说到这语气才多了几分解气的意味：“没呢，第二天桑家也闹到了书院去，说曹仲名明明身上早有婚约，这些年却经常和其他姑娘暗渡陈仓。”
陈芒眉头微动，笑了：“桑家也是聪明。”
“谁说不是呢，所以当天下午书院就贴了告示，废除了曹仲名的秀才功名，开除了他的学籍，现在他就是个白身，就算再考也留下了污点。”
“不过我想知道，为什么桑水的父母会这么不待见他？”这才是陈芒最想问的。
温言语气顿了顿，想到既然她什么都说了也不差这点，缓缓道：“阿水很小的时候就看不惯他的父母投机倒把，经常会和他父亲吵起来……”
一开始桑力只觉得儿子还没明白世道艰难，想要舒坦的活下去就要走别人不敢走的路。
父子二人之间的罅隙也越来越大，反而是向来活泼机灵的女儿桑婉总是帮着他一起出主意，比如将陈家交给他们的土地佃收取租金的方法就是她最先提出来的。
这下子不仅桑力高兴了，连带着其他家被陈家委托着管理土地的邻居们也十分感激桑婉。
桑水知道这个事情后还和姐姐很是激烈的吵了一架，最后桑婉还偷偷把这件事私下又告诉了父亲，桑水当时脸色就阴沉下来。
这次后桑力就对桑水更为厌烦，更怕他这个儿子坏事，于是此后就更是变本加厉的使唤他，时常对待他连个仆人都不如。
桑力看重桑婉，不仅仅是这个女儿给他提了一些捞偏门的方法，更重要的还是她的婚事。
若真的和曹家成了，曹家家底殷实，想必聘礼也非常可观。另外一个就是曹仲名这人确实是他看中的金龟婿，从小就读书就十分厉害，脑袋灵活，果不其然才十八岁就考上了秀才。
桑力就经常在和妻女聊天的时候说道，等曹仲名后面要是真能考上举人就能当官，甭管大官小官，靠他那副头脑肯定从此就一步登天了。
又经常做着美梦想，若他桑力今后有了这么一个当官的厉害女婿，在这小小的堋庄还不是呼风唤雨吗？
所以在桑力眼里，这个与他早已经离心离德的亲儿子，还不如那个只会钻营耍心眼的杀人犯女儿跟那个还没影儿的未来女婿对他有价值。
陈芒听完了这一系列的事件，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竟是如此。”
温言也不知道眼前的姑娘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关心道：“您没事儿吧？”
陈芒轻轻摆手：“没事，只是听了这么久觉得有些累了，多谢姑娘给我解惑，你去忙吧，我也先回了。”
温言抿唇露出一个温柔乖巧的笑，点头道：“那您回去注意休息，不打扰您回去了。今天多谢您了，如果没有您给阿水解围，他肯定会被赶出桑家的。”
“本也不是多大的事，不用客气，好了温姑娘，有缘再见。”
温言恭恭敬敬的朝她福身，又转身离去。
陈芒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没多久就看到了早早在距离堋庄头不远处等着她的老李。
老李似乎也眼尖看到她了，当下就朝她走过来。
“大小姐，事情可还顺利？有人找您麻烦吗？”
陈芒笑了笑：“顺利的，许是我和阿娘长得很像，他们一下就认出我是谁了，没有为难我。”
老李闻言登时放下心，皮肤略黑的脸上露出个爽朗的笑：“那就好，那就好，咱们先回去吧，我瞧着天也快黑了。”
陈芒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了看天，深秋的天黑得确实早，这会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
“好，走吧。”
老李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上了马车，臀腰使力倒坐上车架，拿起缰绳裹了两圈后朝车厢里略大声的提醒了句：“请大小姐坐稳了，咱们现在就出发。”
“好的，李叔。”
陈芒很快感觉到马车在开始驶动，地面不平略有些颠簸，不过还能适应。
走出堋庄头的路口就是一大片广阔的田地，秋收刚过，田坎间堆积了一些废弃的杂草和谷物，偶有树叶从枝头落下，引出一片黄色的瑟瑟秋意。
等马车逐渐不再颠簸，陈芒忽而放下手中的账册，这是刚才在临走前桑水一边抱在怀里一边跑来给她拿来的，老李当时满脸笑容的接过来给她放进了马车里。
素手微抬，遮光的蓝色布帘被掀开，昏昏暗暗的车厢里顿时漫进一缕不算明亮的白光。
车驾驶动，景物后移。
陈芒心情闲适的欣赏起窗外的秋景。
美目流连间，忽而看到身后也赶上来一架灰色的中型马车，陈芒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没过多去窥探。
只是对方的马车似乎急着去哪儿，行驶的速度比她的快多了，眨眼间就与她的马车速度持平。
陈芒下意识微微蹙眉，正准备放下车帘不期然撞上了某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
二者之间相互对视，陈芒没想到这么巧竟然再次碰见那个人，而对方似乎也没想到如此凑巧在荒郊野岭的地方还能碰上她。
倏然迎上男人意味不明的目光，还看见对方冲她嘴角含笑的扬了扬眉，陈芒不禁惊愕的睁大眼，心如擂鼓间手速飞快的立刻放下车帘。
感觉心跳略快，陈芒忽然抬起手又欲盖弥彰的摁住胸口缓缓呼吸。
两人间这番暗流涌动无人可知，陈芒靠近车壁用耳朵留心听着旁边马车的动静，对方的车夫似乎是很赶时间，毫无察觉的飞速驾着车往前驶去。
听着远去的哒哒声，陈芒莫名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早就看穿她那天的表演，但陈芒暗下决心今后再碰上也只当不认识。
百忙之中还是要让女儿女婿见一面[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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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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