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正好,带着暖意的光线铺满鹿邑城青石板铺就的街道。重明走出云来居那条相对僻静的巷子,重新汇入主街汹涌的人潮。喧嚣的市声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包围:鼎沸的人语、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轱辘声、小贩们此起彼伏、花样百出的吆喝、牲口偶尔的嘶鸣……这鲜活而嘈杂的尘世气息,带着一种旺盛到近乎野蛮的生命力。
重明微微眯了眯眼,重瞳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习惯了山野的寂静和古墓的幽深,这扑面而来的喧嚣反而让她心头升起一股无形的烦躁。但她迅速压下这份情绪,整个人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收敛起所有锋芒,将自己完美地融入这滚滚人流之中。
她步履沉稳,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盘,快速扫过街边林立的店铺招牌:粮行、布庄、铁匠铺、茶馆、酒楼……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一家门脸不大、却透着股沉稳古旧气息的铺面上。
黑底金字的招牌——“汇通典当”。字迹端正古朴,透着一股历经岁月的沉淀感。门脸是厚重的深色木头,开间不大,窗户也开得很高很小,仿佛一只谨慎观察外界的眼睛。这正是昨晚她留心记下的、鹿邑城里口碑尚可、据说掌柜眼力毒辣、路子也颇广的一家老字号当铺。
重明没有犹豫,抬步走了进去。
当铺内部光线比外面要暗许多,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纸张、灰尘和淡淡霉味的特殊气息扑面而来。高高的柜台如同一个森严的壁垒,将内外分隔开来。柜台上方是细密的木栅栏,只留出一个小方洞用于传递物品。柜台后面,一个穿着半旧藏青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头正低着头,就着窗口透入的光线,用放大镜仔细端详着一块玉佩。他身后是顶到天花板的巨大木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放着各种包裹严实的物品,如同一个沉默的、装着无数秘密的仓库。
重明的脚步声打破了店内的寂静。老头头也没抬,只从眼镜片上方撩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重明身上快速扫了一圈——一个穿着普通灰色粗布男装、风尘仆仆的瘦高少年,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气,但整体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
“当什么?”老头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漠然,目光又落回了手中的玉佩上。
重明走到柜台前,没有立刻拿出东西,而是平静地开口,声音刻意压得低沉平稳:“掌柜的,打听个事。”
老头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再次抬起头,这次目光带上了审视:“打听事?小老儿这里是典当行,不是茶馆说书铺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重明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推拒,依旧平静:“知道掌柜见多识广。想问问,您这儿,或者鹿邑城里,最近可有人见过或收过一盏灯?样式很古老,青铜底座,上面有七个小盏,像是……祭坛上用的东西。”她描述得尽量模糊,只点出七星灯最核心的特征。
“灯?”老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浑浊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精光,“什么样的灯没见过?铜的、铁的、琉璃的、宫里流出来的……七个小盏?祭坛上的?”他慢悠悠地重复着重明的描述,手指无意识地在柜台上敲打着,“这种制式……倒是有些年头了。怎么,小哥儿丢了家传的宝贝?”
“不是家传,只是好奇。”重明面不改色,避重就轻,“听人说鹿邑地界上稀奇玩意儿多,见识见识。”
“呵……”老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放下手中的玉佩,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栅栏打量着重明,“小哥儿这‘好奇’,怕是有点烫手吧?祭坛古灯……这种东西,沾着阴气,寻常人可不敢沾,也未必识货。”
他话里有话,带着试探。重明心中微凛,这老掌柜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挑眉:“掌柜的意思是……见过?”
“见没见过嘛……”老头拉长了声调,浑浊的目光在重明脸上逡巡,仿佛想从她细微的表情中捕捉到什么,“小老儿在这行当混了大半辈子,稀奇古怪的东西见得多了。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手指在柜台上敲击的节奏快了几分,“这鹿邑城的水,深着呢。有些东西,看着不起眼,背后牵扯的因果,可是能要人命的。小哥儿年纪轻轻,好奇心太盛,未必是好事。”
这是警告,也是更深层次的试探。他在暗示七星灯背后有麻烦,同时也在观察重明的反应,判断她是否真的“烫手”,或者……是否有利可图。
重明心中念头急转。这老掌柜显然知道些什么,或者至少听说过类似的东西。他这种含糊其辞、半遮半掩的态度,无非是待价而沽。
“掌柜的提醒,我记下了。”重明语气依旧平静,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不过,我这人就是有点执拗。既然来了鹿邑,就想开开眼界。掌柜的若真知道些什么线索,或者……有类似的东西经手过,价钱好商量。”她说着,手看似随意地探入怀中,指尖夹着一小锭比昨日付房钱更大些的银子,轻轻放在柜台上,推向那个小方洞。
银锭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冷光。
老掌柜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如同嗅到鱼腥的猫。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隔着栅栏的方洞,用两根枯瘦的手指,极其灵活地将那锭银子拈了过去,掂了掂,迅速消失在袖中。
“小哥儿倒是爽快人。”老掌柜脸上的漠然淡去了几分,多了点市侩的笑意。他压低声音,身体凑近栅栏,声音压得更低:“那种老物件……最近城里确实有点风声。”
重明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哦?什么风声?”
“城西‘鬼市’……”老掌柜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一丝神秘,“前几天夜里,有人在鬼市上见过一盏破灯,底座是青铜的,样式古里古怪,上面有几个小盏,锈得厉害,看着像是从哪个坟里刨出来的玩意儿。不过那玩意儿品相差得很,又阴森森的,没什么人敢碰,最后好像是被一个外乡来的‘土耗子’(盗墓贼的黑话)低价捡走了。”
鬼市?土耗子?重明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鬼市是鹿邑城地下见不得光的交易场所,鱼龙混杂,真假难辨,风险极大。而“土耗子”更是行踪不定。
“那‘土耗子’什么模样?可知道落脚点?”重明追问。
老掌柜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爱莫能助”的表情:“鬼市上的人都蒙着脸,谁认识谁?那土耗子看着也面生,拿了东西就钻没影儿了。小哥儿,线索就这么多,那锭银子也就值这个价。”他摊了摊手,意思很明白,再想知道更多,得加钱。
重明沉默。这线索很模糊,但至少证明了七星灯的灯座确实流入了鹿邑,而且落入了盗墓贼手中。嘲风感应到的灯座线索,并非空穴来风。
“多谢掌柜。”重明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再掏银子。她很清楚,再问下去,这老狐狸也未必能给出更有价值的信息,反而可能暴露自己的急切。
她转身欲走。
“等等!”老掌柜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重明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小哥儿……”老掌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贪婪,“你打听的那灯……若真是你家传的,或者……你手里有更‘实在’的东西想出手,不妨拿出来让小老儿掌掌眼?价钱嘛,绝对公道!总比你去鬼市大海捞针强,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
重明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果然还是想套她的话,甚至想诱使她拿出更值钱的“东西”。她不再停留,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掌柜好意心领了。有需要,自会再来叨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汇通典当行。
重新踏入喧嚣的日光下,重明眯了眯眼,深吸一口气。当铺里那股陈腐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端。线索指向鬼市和行踪不明的土耗子,如同大海捞针。嘲风需要的“九死还魂草”更是毫无头绪。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出来时间不短了,嘲风一个人在客栈……
一种莫名的担忧悄然爬上心头。虽然离开前做了准备,但嘲风伤势未愈,又毫无自保之力,在这陌生的城池,万一……
重明不再犹豫,转身快步朝着云来居的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穿过几条熟悉的街巷,拐入那条相对僻静的巷子。云来居那陈旧的招牌在夕阳下显得有些黯淡。重明的心稍稍放下,走到门口,正准备推门进去——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重瞳骤然收缩!
客栈门口的青石板地面上,靠近门槛的地方,几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褐色痕迹!
像是……滴落的、已经干涸变色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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