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内弥漫着经年累月的腐朽尘土气息,混杂着劣质熏香残留的刺鼻气味,此刻又添上了新鲜血液的腥甜。那几缕从破败窗棂和门缝挤进来的昏黄光线,如同垂死者的目光,无力地切割着庙内浓重的黑暗。
嘲风蜷缩在冰冷的神龛角落,身体在重明怀中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抽气声,如同破损的风箱。她的脸色在昏暗中白得近乎透明,冷汗浸湿了鬓角的银发,凌乱地黏在脸颊上。那双墨蓝的竖瞳涣散着,瞳孔边缘那圈不祥的暗红血丝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诅咒的力量正在她虚弱的躯壳内肆虐。
重明将她小心地放在神龛前相对平整的地面上,脱下自己的外衫垫在下面。嘲风的身体接触到地面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肩头和肋下的伤口因为震动再次渗出暗红与银蓝交织的血迹。
“撑住。”重明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迅速解开嘲风身上那件被血污浸透、撕扯得不成样子的粗布外衣。当衣物被剥离,露出下面被血染红的里衣时,重明的心猛地一沉。
伤口比她预想的更糟。肩头那道伤口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翻卷,像是被一种带有倒刺的钩爪撕裂,伤口周围残留着细微的、如同烧灼般的焦黑痕迹,散发出极其微弱的腥甜邪气。肋下的伤口稍浅,但创面更大,血流不止。更棘手的是,两处伤口周围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血管隐隐发黑,如同蛛网般向四周蔓延——那是诅咒力量侵蚀伤口、邪毒入体的征兆!
嘲风的身体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意识地蜷缩着,试图抵御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剧痛。她涣散的瞳孔茫然地对着庙顶的黑暗,口中发出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呓语,时而夹杂着压抑的痛哼。
不能再等了!
重明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从怀里摸出几个小巧的皮囊和瓷瓶——这是她离村时带走的、父亲留下的应急之物,其中就有处理外伤和压制邪毒的草药。她拔开其中一个瓷瓶的木塞,一股清冽辛辣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些许血腥与腐朽的味道。
“忍着点。”重明低声道,将瓷瓶中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倾倒在嘲风肩头那狰狞的伤口上。那是一种混合了烈性止血草和祛邪雄黄的粉末,药性极其霸道。
“呃——!”粉末接触伤口的瞬间,嘲风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一声凄厉的痛呼从她紧咬的牙关间迸发出来!那剧痛仿佛瞬间点燃了她的神经,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墨蓝的竖瞳深处爆发出濒死的凶狠,那只完好的手猛地抬起,带着混乱的星月光点,本能地抓向重明的手腕!
重明早有准备,手腕一翻,如同灵蛇般避开了那带着微弱却危险力量的手爪,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稳稳按住了嘲风剧烈挣扎的肩膀,力道精准而坚决,既压制住她的反抗,又不至于加重伤口。
“是我!别动!”重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喝令,如同惊雷在嘲风混沌的意识中炸响。
嘲风的身体僵住了。那涣散而凶狠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重明脸上,剧烈喘息着,瞳孔深处的混乱和痛苦如同沸腾的岩浆。她认出了眼前的人,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卸下那同归于尽般的力道,那只抬起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萦绕的星芒彻底熄灭。但剧痛并未消失,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将破碎的呻吟和痛苦的呜咽强行咽回喉咙里,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淌下。
重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着,看着嘲风强忍剧痛的模样,那冰冷杀意下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刺痛。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烈性药粉带来的剧痛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它能最快地封住伤口恶化的趋势,驱散邪毒。
她迅速处理完肩头的伤口,又转向肋下。嘲风的身体随着药粉的刺激再次剧烈抽搐,牙齿深深陷入苍白的下唇,渗出血丝。重明手法沉稳而迅捷,清理创口,敷药,然后用撕下的干净布条紧紧包扎。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但每一次触碰都小心地避开伤口周围的敏感区域。
当两处伤口都包扎完毕,嘲风已经彻底脱力,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冷汗浸透,瘫软在地,只剩下微弱的喘息。那圈在瞳孔边缘蠕动的暗红血丝似乎暂时被药力压制住,不再疯狂蔓延,但依旧盘踞不去,如同附骨之疽。
重明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外伤只是表象,最致命的还是那深入骨髓的诅咒反噬和邪毒侵蚀。嘲风的体温低得吓人,身体在无意识地打着寒颤。
她将随身携带的水囊凑到嘲风唇边:“喝点水。”
嘲风虚弱地偏过头,嘴唇干裂,似乎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了。
重明没有强求,自己灌了几口冰冷的水,然后脱下身上最后一件相对干净的里衣。她走到土地庙那扇破败的门边,仔细倾听片刻,确认外面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远处模糊的市井喧嚣。她迅速将门板扶起,用找到的几根断木和石块勉强卡住门缝,虽然无法完全阻挡寒风,但至少能遮挡住大部分来自外界的视线。
做完这一切,庙内的光线更加昏暗,几乎只剩下神龛方向那点微弱的昏黄。
重明回到嘲风身边,就着那点微弱的光线,开始用脱下的里衣沾了水,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脸上的冷汗、血污和泥土。冰冷的湿布拂过嘲风滚烫的额头、紧闭的眼睑、高挺却苍白的鼻梁、沾着血丝的唇角……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之前处理伤口时的利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嘲风似乎感受到了这份轻柔的凉意,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丝,身体也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她微微睁开眼,涣散的墨蓝竖瞳映着重明在昏暗中专注而冷峻的侧脸轮廓。
“……冷……”她发出模糊的气音,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
重明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她低头看着蜷缩在冰冷地面上的嘲风,她身上只剩下薄薄的、被冷汗和血浸湿的里衣,根本无法御寒。而她自己,也只剩下一件单薄的中衣。
昏暗中,重明的眼神沉静如水。她没有任何犹豫,将擦拭完的湿布放在一边,然后侧身躺下,紧贴着嘲风冰冷颤抖的身体。她伸出双臂,将嘲风整个人小心翼翼地拢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包裹那具冰冷的身躯。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仿佛在用身体为嘲风筑起一道抵御寒冷的墙。
嘲风的身体先是本能地僵硬了一下,随即在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带着生命力的温暖中,一点点松弛下来。她像一只终于找到庇护的幼兽,无意识地往那温暖的源头更深处蜷缩,冰凉的脸颊贴在重明的颈窝,呼吸间微弱的热气拂过重明的皮肤。
重明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身体的冰冷和脆弱,那细微的颤抖如同电流般传遍她的全身,激起心底深处一片酸涩的涟漪。她收紧了手臂,将嘲风抱得更紧了些,试图用自己并不算特别温暖的体温去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土地庙外,风声呜咽,如同鬼哭。远处鹿邑城的喧嚣被厚重的夜色和距离过滤,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庙内,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两人交错的、微弱的呼吸声在死寂中起伏。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们依偎的轮廓,在冰冷破败的神像注视下,构成一幅奇异而孤绝的画面。
嘲风似乎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意识在剧痛与寒冷的折磨边缘沉浮。她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有时是压抑的痛哼,有时是破碎的音节,听不真切。重明只是安静地抱着她,像抱着易碎的琉璃,下颌轻轻抵着嘲风冰冷的银发,重瞳在黑暗中无声地睁着,警惕着庙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也感受着怀中生命那微弱却顽强的搏动。
不知过了多久,嘲风那急促而痛苦的喘息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身体的颤抖也减弱了。她似乎恢复了一丝清醒,在重明怀中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重……明……”她喃喃道,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恍惚。
“嗯。”重明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嘲风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重明颈窝那片温暖的黑暗里,仿佛那是唯一安全的港湾。过了片刻,她才又发出极轻的声音,如同梦呓,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疑惑:“……为什么……救我?”
这个问题如此突兀,却又如此沉重,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寂的水潭。
重明抱着她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黑暗中,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斩断一切犹疑的坚定,清晰地传入嘲风耳中:
“我说过。”
“有我在。”
话音落下,庙内再次陷入一片沉寂。只有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传递着无声的暖意,对抗着周遭无边的黑暗与寒冷。昏黄的光线在嘲风沾着血污的银发上跳跃,映出微弱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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