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的腐朽气息被浓重的草药味取代,辛辣中带着一丝苦涩的清冽。重明盘膝坐在嘲风身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尺,寸寸扫过她肩头和肋下包扎的布条。雪白的粗布上,暗红与银蓝交织的晕染似乎没有再扩大的迹象,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一分。
嘲风依旧蜷缩着,身体不再剧烈颤抖,但体温依旧低得惊人,如同抱着一块深埋地底的寒玉。她紧闭着眼,长长的银色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呼吸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只是那墨蓝色竖瞳边缘,如同毒蛇般盘踞的暗红血丝,依旧顽固地彰显着诅咒的存在。
重明从怀里摸出最后一点干粮——一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掰下一小块,凑到嘲风唇边。
“吃点东西。”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嘲风眼睫颤了颤,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涣散的墨蓝竖瞳对上重明沉静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力量。她没有力气拒绝,或者说,那目光让她无法拒绝。她微微张开干裂的唇,任由重明将那点硬饼小心地塞入口中。
干涩粗糙的饼屑刮过喉咙,带来微弱的刺痛和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嘲风费力地咀嚼着,吞咽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重明又喂了她几口水。做完这一切,嘲风的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仿佛这点进食的力气都耗尽了她的生机,再次疲惫地合上眼睛。
重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冰冷的巨石。外伤可愈,诅咒难除。嘲风需要的不是粗糙的干粮,而是能真正压制诅咒反噬、驱散邪毒侵蚀的灵药——“九死还魂草”!还有那盏至关重要的青铜灯座!这两样东西,如同悬在嘲风头顶的利刃,也悬在她心上。
当铺掌柜那浑浊贪婪的眼神和含糊的话语再次浮现脑海——“鬼市……土耗子……破灯……”
鹿邑城西,鬼市。那是唯一指向灯座和可能存在的灵药线索的黑暗源头。
不能再等了!嘲风的状态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重明霍然起身。动作带起的微弱气流让角落堆积的灰尘轻轻扬起。她走到土地庙那扇破败的门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夜色已深,风声更紧,远处鹿邑城的喧嚣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偶尔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更添几分凄凉。
安全?这里从来就不安全。赤王残党、觊觎龙子的宵小、甚至那些只为几两赏银的市井泼皮……都可能循着踪迹找来。嘲风现在毫无自保之力。
重明走回嘲风身边,蹲下。她的目光落在嘲风苍白脆弱的侧脸上,在那微弱的光线下,她颈侧细腻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我去找药。”重明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还有那盏灯。等我回来。”
昏暗中,嘲风闭着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她猛地睁开眼,涣散的墨蓝竖瞳里瞬间涌起巨大的惊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别……走……”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那只没有受伤的、冰冷的手,用尽全力抓住了重明的手腕。她的力气微弱得可怜,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外面……危险……他们……还在……”
她的声音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瞳孔深处那圈暗红血丝又开始不安地蠕动。离开重明身边,暴露在这黑暗破败的孤庙里,对她而言,比身上的伤口和诅咒更让她恐惧。那是一种源于千年囚禁、源于此刻极度虚弱、源于被整个世界排斥的、深不见底的孤独和恐惧。
重明的手腕被她冰凉的手指抓着,那微弱的力道却像沉重的锁链。她看着嘲风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恐惧,那不再是龙子的孤傲,而是一个被彻底打碎、只剩脆弱的灵魂。心头那冰冷的杀意与焦灼的紧迫感,被这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狠狠刺痛。
她反手握住嘲风那只冰冷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包裹那份刺骨的寒意。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送入嘲风耳中:
“听着。”
“药,能救你的命。”
“灯,能让你找回力量。”
“我必须去。”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沉静的深海,牢牢锁住嘲风那双惊惶的墨蓝竖瞳。
“藏好,等我。”重明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天亮之前,我一定回来。信我。”
“信我”两个字,如同重锤,敲在嘲风混乱的心湖上。
嘲风抓着重明手腕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眼中的惊惶如同碎裂的冰面,在重明那沉静如渊的目光注视下,一点点凝固、沉淀。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并未消失,却似乎被一股更强大的、名为“信任”的力量暂时压了下去。她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在重明脸上,仿佛要将这张冷峻却无比坚定的面容刻入灵魂深处。
许久,那紧紧抓着的手指,终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力道。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闭上眼睛,将脸更深地埋进重明铺在地上的外衫里,只发出一个微不可闻的气音:
“……嗯。”
重明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她迅速起身,将仅剩的一点水和干粮放在嘲风触手可及的地方。走到门边,她再次仔细检查了那几根勉强卡住门缝的断木和石块,确保从外面很难轻易推开。然后,她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灰影,悄无声息地侧身滑出了土地庙那狭窄的门缝,反手轻轻地将门板合拢。
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她,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重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在夜色中如同沉默墓碑般的庙门,重瞳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随即被更加冰冷的决绝取代。她身影一闪,彻底消失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
鹿邑城的西边,仿佛是这座繁华城池刻意遗忘的角落。当重明踏足这片区域时,一种截然不同的、阴冷粘稠的气息扑面而来,取代了主街的喧嚣与烟火气。
脚下的石板路变得破碎而湿滑,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两旁的建筑歪歪斜斜,如同醉汉般相互倚靠,低矮的屋檐几乎要压到头顶,投下大片大片深不见底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浓重的、掩盖不住血腥气的廉价熏香;下水道翻涌上来的恶臭;劣质脂粉的甜腻;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如同尸体腐烂般的腥甜。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流。
夜色在这里显得格外浓重。没有灯火通明的店铺,只有零星几点昏黄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般在黑暗的角落里闪烁跳跃。那是挂在某些紧闭门户外的灯笼,灯罩却是用某种薄而透光的兽皮、甚至……人皮?做成,散发着惨淡诡异的光。微弱的光线下,只能勉强勾勒出狭窄巷道如同迷宫般扭曲交错的轮廓,以及角落里蜷缩着的、看不清面目的黑影。
死寂。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这片区域。偶尔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或拖曳声从某个深巷传来,又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如同鬼魅潜行。没有交谈声,没有叫卖声,只有风吹过破损窗棂发出的呜咽,以及某种不知名角落里传来的、如同指甲刮过木板的细微声响,刺激着紧绷的神经。
重明收敛起所有气息,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狭窄曲折的巷道阴影中快速穿行。重瞳在黑暗中无声地运转,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流动的灰雾。她能清晰地“看”到墙角堆积的、散发着微弱怨气的骸骨碎片;能“看”到某些门板上残留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手印;能“看”到空气中弥漫的、丝丝缕缕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阴秽气息……这里的气息污浊到了极点,是邪祟滋生的温床。
她沿着当铺掌柜那模糊的指引,朝着这片黑暗迷宫更深、更核心的区域潜行。越往深处走,那股混杂着血腥、腐臭和邪气的味道就越发浓重,几乎化为实质粘在皮肤上。两侧的“店铺”更加隐蔽,有的干脆就是墙上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偶尔会有一双浑浊或贪婪的眼睛一闪而过。
终于,在转过一个堆满散发着霉烂气味的巨大木箱的拐角后,前方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宽阔的空地出现在眼前。
空地中央,燃烧着一堆巨大的篝火。
但那火焰的颜色却极不寻常!并非温暖的橙黄,而是一种惨绿中带着幽蓝的诡异磷火!火焰无声地舔舐着空气,散发出冰冷刺骨的气息,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周遭的一切映照得更加光怪陆离、鬼气森森!
磷火周围,影影绰绰地聚集着许多人影。他们大多穿着深色的、破旧的斗篷,兜帽拉得很低,将面孔深深隐藏在阴影之中。少数露出脸的,也大多形容枯槁,眼神麻木或闪烁着野兽般的贪婪。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物品触碰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压抑的、如同喘息般的呼吸声。
空地边缘,靠着那些歪斜的墙壁,摆放着一些简陋的摊位。没有招牌,没有吆喝。摊主大多如同泥塑木雕般沉默地坐在阴影里,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块破布,上面随意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货物”:锈迹斑斑、沾染着可疑暗红痕迹的刀剑;颜色诡异、盛着浑浊液体的瓶瓶罐罐;不知名兽类的骨骼和牙齿;甚至还有用符纸封印着的、微微蠕动的黑色布包……
这就是鹿邑鬼市!一个在夜色和磷火中无声交易的、真正的法外之地!
重明没有立刻踏入那片被诡异磷火笼罩的空地。她如同壁虎般紧贴着身后冰冷潮湿的墙壁,将自己完全融入墙角的阴影之中。重瞳无声地扫视全场。
目标:那个绰号“穿山甲”的土耗子。还有,任何可能出现的、与青铜灯座或者九死还魂草有关的线索。
她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猎手,在那些沉默的、兜帽覆盖的身影和摊位间缓缓移动,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气息波动。磷火的幽光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跃,映出冰冷的杀意和不容动摇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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