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初,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雪下的格外大,寒风簌簌,吹得人瑟瑟发抖,也吹寒了边疆将士的心。
四四方方的宫墙之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明皇的宫殿中,坐满了边疆回京述职的将领及家眷。
“晴儿是不是也该许人家了?”
满头白发的老人身着明黄,高坐首位,贪婪的目光停留在座下蓝衣女子身上,像只丛林中盯着猎物的野兽。
蓝衣女子缓缓抬头,眉如弯月,眼若明星,白皙的面庞上粉嫩的朱唇显得娇小可爱,一看便知不过十多岁罢了。
女子身旁,身披金色盔甲的老将军如临大敌,急急冲到殿中央跪在地上:“晴儿还小,臣还想再多留她几年。”
老皇帝面露不悦,皇后却接过话,皮笑肉不笑道:“大将军怎的这样耽误女子双十年华,依本宫看,晴儿入宫与本宫做个姐妹才好呢。”
庾恺之脑中警铃大作,老皇帝年逾六十,女儿不过十八,怎么能就这样断送了女儿一辈子,赔着笑道:“晴儿被臣惯坏了,不敢给娘娘添麻烦。”
老皇帝自高台而下,将庾恺之扶起身来,双眸微眯,眸中满是警告:“朕必然不会委屈了晴儿,就封为英妃吧。”
刚刚直起的膝盖弯曲下去,想要拒绝的话还未出口。
老皇帝已经变了脸色,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庾卿,是觉得朕老了吗?”
骑虎难下,皇帝一脸阴鸷,庾恺之跪在地上,气氛微妙。
大殿之中的炉火烧的愈发旺盛,炉中的银丝炭噼里啪啦作响,像极了此刻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一直隐忍未发的墨袍小将扬起手掌,将要拍下,却被女子拦住:“三哥,这可是在京城,切莫冲动!”
庾晴站起身,打破殿中诡异的气氛,双目通红,却还是强忍泪意,挤出笑脸,跪在地上,不卑不亢:“臣女愿意,谢主隆恩!”
庾恺之仍旧不死心地想要张口,庾晴眼疾手快上前扶住父亲,摇摇头,眸中闪着泪水却坚决。
宴席散后,边将纷纷离宫,有人为庾晴叹息,有的默不作声。
红漆大门内,传来争吵的声音。
庾凯之咬牙切齿,后悔不已:“我就不该将晴儿带回京来,如今他忌惮于我,竟然要将晴儿扣于宫中。”
将军夫人抱住女儿泣不成声:“我庾家忠心耿耿数百年为他周家,如今却还要遭他猜忌,毁了我女儿一生啊!”
庾承见父母这般,义愤填膺:“父亲,老皇帝这般对待我们,我们即便反了又如何?”
老将军满头白发,怒声训斥:“混账东西,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庾承跪在地上,仍旧一脸倔强:“老皇帝不仁,我们为何还要这般委曲求全?”
母亲亦气得拍打老将军:“你这个老顽固,我们一家为了他们戍守边疆,终日不得团圆,如今他还要这般对我的女儿,你竟这般由着他!”
庾承一旁附和:“是啊,父亲,他们周家欺人太甚,那六十老儿凭什么娶我妹妹!我这便飞鸽传书大哥和二哥,他们在边疆一呼百应,我们便反了吧!父亲!”
庾恺之气得手指颤抖,指着二人,怒不可遏:“你们懂什么?且不说庾家旁系会遭受牵连,届时战火四起,天下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我们就是天下的罪人!”
庾晴脸上的苦涩不言而喻,却还是大声阻止家人的争吵:“够了,你们不要再说了!三哥哥,此事切莫再提!”
说着,微微笑着看向父母:“父亲母亲,女儿愿意为了家族入宫。”
父亲满脸心疼上前抱住她:“晴儿,苦了你了!”
母亲更是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女儿啊!”
庾晴坐在后花园的石凳上,手中花叶扯得稀碎:“这御赐的花也不过如此!”
高大的身影笼罩在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庾晴想笑,却怎么也弯不起嘴角:“你说我从前总抱怨边境的家没有京中的宅邸好,现下我也算如愿了!”
庾承想安慰,却不知怎么安慰,只得道:“哥哥没骗你!你若想离开,哥哥拼了性命也送你走!”
庾晴摇摇头:“若我们还在边疆,此刻我便支持你的想法,即便反了又如何?”
“可是哥哥!”庾晴叹了口气,“此番我们在京中,处处掣肘,即便反了,能活着逃出去的几率并不大!”
开起玩笑道:“你说咱俩长得那么像!不然你男扮女装替我进宫吧!”
庾承却是当了真,拉着庾晴起来:“可以吗?我们去扮一下试试!”
庾晴甩开他的手:“逗你的!你还真信!你若替我进了宫,便是欺君,和谋反有什么分别!”
说着,扯起一个笑容:“不过你等着,等我给那老皇帝生个儿子,我立刻就杀了他当太后!到时候你可就是位高权重的外戚!”
庾承被逗笑了:“还得是你!”
次日,庾晴便被大张旗鼓的接入了宫中。她望着高耸入云的红墙砖瓦,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一去,恐怕再也见不到外面这样好的蓝天了!
帷幔低垂,薄纱飘摇,蒸腾的暖雾裹着鹅梨帐中香漫过床帘,一袭粉衣的女子端坐在床边,打扮的妖娆多姿,老皇帝一脸色眯眯地盯着她:“美人儿,朕来了。”
庾晴强忍下那一抹恨意,笑得妩媚:“皇上~”
望着老皇帝臃肿老态的身子,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等待最后的处刑。
尖锐的声音将她从心如死灰的困境中拉出,太监高声叫道:“陛下,华贵妃身体不适,请您过去。”
老皇帝见有人打扰自己的好事,眉头紧皱,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不悦道:“身体不适找太医,朕又不会看病。”
太监好似收了别人好处似的,苦口婆心道:“华贵妃娘娘身怀龙嗣,吵着闹着要见陛下,陛下还是要为了龙嗣着想啊!”
老皇帝不耐烦地起身:“知道了。”
庾晴装得楚楚可怜,挽留的话却不提半字,识大体道:“陛下快去瞧瞧吧。”
老皇帝安慰道:“朕去看看,委屈你了。”
素闻皇帝宠爱宫中两个贵妃,一个自潜邸时便跟了老皇帝,善解人意,温柔大方;一个年方二八,妩媚多姿,明艳动人,恃宠而骄。
这将老皇帝叫去的华贵妃应便是那位恃宠而骄的了,想来是怕自己抢了她的地位,急着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可庾晴无意争宠,只是虚与委蛇,便觉得恶心不已,她此番做法无意中也算帮了庾晴。
殿外风雪肆虐,北风呼号,庾晴一个人坐在床边,黯然失神,仿佛殿外的事都与她无关。
云儿脚步轻慢地走进殿中,望着她,心疼道:“眼下这是躲过去了,可小姐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庾晴坐上床,蜷缩着抱住自己,望着房梁,强忍住恶心:“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既入了这后宫,我便没想过完璧出去。”
即便再这样说,瑟缩的身子却欺骗不了任何人。
一夜无眠,她冷冷地盯着寝殿门口,到了这一步,还是有些怕的。
云儿宽慰她:“小姐先睡吧,奴婢帮小姐守着。”
可她仍旧不肯合眼地盯着门口,有时盼着皇帝回来,想着早死早超生;有时又不想他回来,想着能拖多久是多久。
晨光熹微,殿外的雪停了下来,阳光从东方照进殿内,宫墙和着雪,照得金黄灿烂。
“咚,咚……”九声钟声响彻云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儿:“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云儿跪在地上,大喜过望:“没有,小姐没有听错!奴婢也听到了!”
她踱步到殿门,望着和煦的阳光,语气中竟然有些失落:“我还没有生皇子,他怎么死的这么早?那我怎么当太后啊!”
云儿一脸不可置信看着自家小姐:“小姐,你和三公子的话不是开玩笑的吗?”
“怎么可能?”庾晴跪坐在地上,颇有些遗憾,“我可不是说说而已。”
太监的声音传来:“陛下驾崩,陛下驾崩!”
宫中传的沸沸扬扬,有的说陛下是死在了华贵妃身上,也有的道这些年陛下一直服食丹药,内里早早便被掏空,看着外强中干,不过是回光返照。
华贵妃亦被处死,丝毫没有人在意她腹中的孩子,一尸两命,凄凉不已。
宫中乱做一团,众说纷纭,各执一词。
庾晴并不在乎,她只知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自己这一辈子,不必再与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头子虚与委蛇,也不必再担惊受怕,更不必与一个又胖又丑的老男人同寝而眠,总归不是件坏事。
只是可惜,自己垂帘听政的梦破碎了。
纷乱很快平息,地上的雪融化,温度也渐渐回升,冰冷的宫墙内,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庾晴一袭白衣,随着众人行着丧礼。
太子站在首位,墨发束于金冠之下,剑眉斜飞入鬓,双眸狭长深邃,挺直的鼻梁下,薄唇轻抿,看不出太多悲伤,辨不清喜怒。
登基大典随之举行,百官跪拜,太监高声宣告,江山易主,太子即位。
刚及弱冠的太子,黄袍加身,杀伐之气肃然,丝毫没有属于这个年纪的稚嫩,反而给人一股凌冽之气,少年老成。
先皇的诸位妃子亦被加封,她被尊为--英太妃。
老皇帝死了,上有太后与贵太妃,下有各位太嫔,她不高不低的位分恰如其分,后宫诸位姐妹也无需争宠,各位也算姐妹情深,每日与太后晨昏定省,听听小曲,弹琴赏月,好不快活。
前朝诸事后宫并不干预,她亦不爱打听。
御花园的花开得正艳,太后将后妃们邀到御花园赏花,众人坐在凉亭中饮茶闲谈,甚是热闹。
一簇簇鲜红的的月季吸引了庾晴的注意,庾晴走出凉亭,踱步到月季花圃旁,弯下腰,嗅了嗅,伸出手想要触碰,却被刺扎到:“嘶~”
手指沁出血珠,云儿看着庾晴的伤口,甚是担忧:“太妃,奴婢给太妃包扎。”
庾晴随手擦掉:“哪就这般娇气了?”
凉亭一阵骚动,庾晴赶忙围了上去。
只见贵太妃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太后:“求太后和陛下留荡儿一条命,臣妾只有这一个儿子,没了他臣妾可怎么活啊?”
太后怜惜地上前将她扶起:“孩子的事他们自己处理,你我姐妹多年,哀家必会保你一世平安!”
说时迟那时快,贵太妃一把将太后拉到身前,拔下头上的钗子便抵在了太后脖颈之上。
御花园一瞬间乱作一团,各妃嫔吓得大叫,侍卫立刻冲到大殿之中,拔出剑来。
贵太妃挟持着太后,稍一用力便将太后的脖子扎出血来:“退后,都退后!”
侍卫因着太后的原因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太后战战兢兢道:“欣儿,你别急,你说什么哀家都答应你!”
“我不信,去叫你儿子,你儿子要给我写圣旨我才信!”
“好,快,快去叫陛下!”说着,居然晕了过去,“你,你在茶里下了药!”
侍卫得了令便匆匆跑开禀告陛下!
诸人想起先前贵太妃端给太后的茶,更加慌乱起来:“她,她将太后毒死了!”
贵太妃笑着:“不过是些助眠的药罢了!”
侍卫匆匆跑回来,悄声禀告:“陛下不在,无人知晓陛下去哪里了!”
“什么?”众人霎时更加慌了,不知谁起了个头,冲着庾晴道:“眼下陛下寻不到,太后又晕过去了,太妃是位分最大的,还请英太妃主持大局!”
平日里姐妹相称的人立刻跪了下来:“还请英太妃主持大局!”
赶鸭子上架,庾晴就这样被架在了那里,若能将太后救下还好说,救不下她便是那个替罪羔羊,第一个被推出来!
庾晴摇摇头,无奈上前,轻声劝慰道:“欣姐姐,你冷静一下,平日里太后待你不薄,杀了她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贵太妃冷笑一声:“呵,你这句欣姐姐不亏心吗?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跟我这半老徐娘称姐道妹。被这老皇帝召进宫中,困苦一生,你就不怨吗?那日若不是华贵妃闹着要见先皇,如今给先皇陪葬的就是你!”
庾晴神色一冷,被说进了心坎,却又对老皇帝的死闪过一丝怀疑:“怨,可怨又有什么用吗?”
“你我都是身不由己!”眼见贵太妃放松警惕,傅晴一边声泪俱下说着一边挪步靠近,袖中一把银簪飞出,刺穿贵太妃的掌背。
贵太妃吃痛,庾晴立刻拉住她,反手将她制服,另一只手推开太后,众人赶忙接住太后。
贵太妃恶狠狠道:“你骗我?”
庾晴心下不忍,有些动容:“肺腑之言!”
周崇熠来的时候恰巧看到这一幕,眼中神色晦暗不明,盯着庾晴和贵太妃二人,语气危险道:“看不出来,英娘娘武功这般好!”
随后吩咐道:“让太医给太后诊治!”
庾晴暗道不好,锋芒过甚引起新皇忌惮,暗自松了手,贵太妃立刻忍痛抓住她,反手将她挟持,庾晴假装害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陛下救我!”
周崇熠眸子阴鸷,打量二人,随后缓缓开口:“放了她,朕留你一命!”
贵太妃摇摇头:“我要你放了我儿!”
周崇熠冷漠开口:“今日无论你挟持谁,他都必死!”
话音落地,贵太妃瞬间疯了一般举起手中的簪子刺向庾晴的喉咙:“那你们便给我儿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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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引用《老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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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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