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
比起宫中庭院,她现在小住的地方可以说是简陋,地方不大,是比虞府还要小一些的两进宅院,人也不多,平时就雇了两名妇人帮忙处理杂物,在院子里种花种菜。她尤其喜欢爬满葡萄藤的架子,在下面布置了小木桌藤椅,到夏日喝茶嗑瓜子乘凉,蒲扇摇着,好不快活。
离开盛京后,虞今回去见过大伯,老家的人很热情,她将虞晋书的骨灰留在了祠堂,顺便,放了一块很不起眼的木牌在祠堂的角落。
虞今,元和四年生人,卒于十九年,年十五,字子昔。
她最后划去生年卒月,只留下虞子昔三个字。
她没有经商的想法,虽然虞文新极力要求,依旧婉拒。从老家离开后,二人就分开。
她最后定居在江南,历史上,她自己的老家就是在这个城市。
虞文新生意做的好,商铺都开到了盛京,江南也有分号,虞今也不算人生地不熟。
她盘下一个小院子,时常去茶楼酒肆逛一逛,后来心中有成算,拉人合伙开了间茶坊,还请了一位先生说书。
“虞今你听说了吗,陛下要来江南!”
少年风风火火闯进来,直奔葡萄架下,一手拿着蒲扇狂扇风,一手拎着茶壶灌凉水。
“知道,”年后就传得沸沸扬扬,历史上应该没这回事,赵序如果真的要来,也应该是微服私访,不会大张旗鼓。
“哦对,你在盛京有朋友在,肯定早就知道了。”
秦喻言反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莹润黑亮。
“你见过陛下吗,她长什么样?”
“你又去哪里玩了,家里人也不管管。”秦喻言家开着一间不大不小的药铺,跟虞今算是邻居,她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十分娇惯。
“他们才管不了我,快说说,陛下是怎样的?”
除去刚登基那几年赵序名声不大好听,如今民间风评好转不少,且她任人唯才,不看年龄,不少青年才俊都受青睐得以入宫令署,各司其职,有所建树。是以许多少男少女都万分憧憬。
“真龙天子,气质非凡,光彩照人。”
“真好,若是我也在盛京,说不定还能进宫去当女官呢。”说着抛了一颗果子用嘴去接,“好酸!”
“你若真想去,我全力支持。”虞今失笑,换了一盘葡萄到她面前。
“有门路?”
“有考试。”
“那算了,我还是老实当自己的少掌柜吧,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秦喻言放着自己家的药材铺子不管,当初非要入股跟虞今合伙开茶楼,她年纪虽小,做事却很精明,也会管账,还喜欢看戏文话本,二人一拍即合,如今已经很有起色。
“今日不开门吗?”
“入夏了,得早做准备。”
她说的做准备,是要去试新饮品。
“好!”
“在盛京时候,市井多售冰雪冷元子,做法复杂,不方便大量供应,”
“那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怎么样,人人都爱喝的,也方便。”
“这个不错,还有什么?”
“基本上,我知道的冷饮都在这里了,你尝一尝。”
“荔枝膏不错,留待备用。”
“这是什么?”
“沉香水,木瓜捣汁冰镇,或沉香木煮水加冰,下朝后宫中时常供应。”
“你还知道宫中喝什么?果然有关系!真的不能给我走后门吗?”
“别闹,沉香水,虽然材料贵些,但也可以做。”
她其实还是很想念冰奶茶的味道,之前凑齐了原材料找人做过,结论是没有记忆中的好喝,可能因为没有化学添加剂吧,纯天然的果然还是糖水好喝。
忙碌一天,傍晚回去时,她收到了盛京来信。
大部分都是寻芳,偶尔其中也参杂一点季闵的。
这次不同,居然是燕以珩寄来的。
“孩子?!”
“谁的孩子?赵序的?赵序亲生的孩子?”
虞今实在放心不下,交代好这里的事,回了盛京。
“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你自己不清楚吗?”
“按理说不应该,宫中常备避孕药,”
“既然有了,还是生下来吧。”
这里的医疗条件,生与不生,都很危险。
怀孕的是赵序,虞今却精神极度紧绷,赶走了所有来认领孩子父亲省份的自信男人,衣食住行都要一一查验,但凡赵序入口的,宫人试毒后还要再试一次。
种种表现完美符合产前焦虑综合征。
但她还是很惯着赵序。
夏日要用冰,要吃辣,深夜突发奇想要去城楼上看月亮,这些虞今都陪着。
上朝也陪着,她不想上就不去,虞今记录完挑重要的说给她。
不知情的以为,陛下要将虞今培养成为下一任皇帝,知道的已经戏称她摄政王。
“放肆,天子脚下,岂容你们随意谈论。”
流言四起,虞今没怎么管,赵序偶尔听见,也并不在意。
“阿今,太医说没什么问题,你会不会太紧张了?”
“陛下,您是真心想要这个孩子吗?”
太突然了,虽然她知道这里所有人都认为娶妻生子天经地义,但是对赵序,真的是弊大于利。
“怎么办呢,朕的皇位不能后继无人。”
没办法,她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其实——”
“朕没有怀孕。”
“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就为了骗她回来?
“好了,看你这么紧张,有时候还敢指挥我,想起从前在太学的日子,逗逗你,别生气。”
知道赵序没有真的怀孕,虞今整个人都从紧绷的状态解放出来,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有些微懊恼,并没有真的生气。
“吓死我了。”
“这次回来,要留下吗?”
“我听说,虞府的锦鲤因为实在长得太大,引不少人前去观赏?”
“你嫌人多,后面那一片院子连带着御湖,都圈出来给你。”
“修缮也要许久吧……”
“正好这段时间住宫里,从前的地方还给你留着,陈设都没怎么变,只有”
“只有什么?”
“你去看了就知道。”
只是有人在她院子里种了一株苦楝树。
树高丈余,叶密如槐而尖,三四月开花,红紫色,芬香满庭。
始梅花,终楝花。
“我原来的家那边,是有许多苦楝树的,其实单看并不惊艳,比不上其他春日里的花,但成簇开放,开满一树,就相当漂亮,细细碎碎的紫色,烟雾云霞一样。”
“因为总在谷雨开,春日就要结束了。可秋冬时候,苦楝枝头上会挂满一串串可爱清秀的金色果子,又叫金铃子,冬天过完也不肯掉。”
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燕以珩躺在虞今膝盖上,上衣敞开,手里开始是玩她的发带,后来胆子大了直接玩腰带。
对于这种情况虞今早已习惯,视若无睹,一手拿棋谱另一只手摆弄棋子。
画面很和谐。
一只猫很轻巧跳上窗台,虞今开始没有发现,他就着这个姿势很嚣张地跟窗台上的橘猫对视。
“燕以珩,别蹭,你是狗吗?”
“是狗就可以蹭?”他真的很认真在思考,“可是你好像更偏爱猫吧?”
很好,时隔一年,此人已经不知脸面为何物。
虞今拍开他的脑袋,从腰间卸下小香球去逗橘猫玩,从前瘦瘦小小老鼠那么点大,现在已经长得浑圆,毛发油亮蓬松,像面包房刚烤出来的大吐司。
“也不知道池塘里的那些鱼被它霍霍了多少,”虞今发现鱼的数量比离开的时候还翻了一倍,且膘肥体壮,实在想不通二者是怎么共存的。
“我可没管,每日定时定量喂食,有日晚上我发现猫鬼鬼祟祟在池塘边,以为是要捕鱼吃,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他微微抬头,示意她也摸摸自己。
虞今只好一开挠猫的手,去给人顺毛。
“它喜欢从周围叼鱼回来,有时候是商贩,有时候是别人家养的锦鲤,我没少收拾烂摊子。”
燕以珩这下满意了,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它也不吃,就养,还总爱抓些虫子往水里丢。”
“鱼也吃?”
“什么都吃。”
简直让他大开眼界。
“大概是给自己养着做储备粮,我可没少给人家赔礼道歉。”
虞今想着他挨家挨户去给这只猫收拾烂摊子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所以仗着你的势,它越来越无法无天。”
“不过,你没有给它想一个名字吗?”
很显然,没有。
“叫无糖全麦大吐司。”
“?”
“开玩笑的,夏天还长,慢慢想吧。”
春天还没有结束,夏天也还长。
她离京两年,见过山川河海,也见过草木人间。已经逐渐习惯,甚至接受了自己的古代身份。虞今搬出了所有书册,从白天晒到晚上。
月出东山,春夜尚且寒凉,烧了个火盆。
昏昏沉沉睡去,来了一阵晚风,将火星带起,所有纸张纷飞,火光辉映下盘旋向天边而去。
那些带着油墨的纸,未曾命名,是她的字迹。
纷飞的纸张从她身边掠过,偶尔有几张落入火盆,更多随风而去。
她的身形也单薄如纸,似乎也要随着它们四散而落,奔赴另一边的月亮。
终有一日,故人同史书一起烧成了灰,而她得以窥见余烬。
【正文完】
苦楝树
南宋罗愿《尔雅翼》卷九释木篇:“楝木高丈余,叶密如槐而尖,三四月开花,红紫色,芬香满庭,其实如小铃,至熟则黄,俗谓之苦楝子,亦曰金铃子,可以练,故名楝”。
正文完结,应该有三个番外,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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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纸墨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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