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往往因果相衔。宫内风云骤起,宫门处便有人击门鸣冤。
楼衔霜略一思忖,不过两秒便已权衡清楚利弊。
苏寒清之事,不过是疥癣之疾,他身处牢笼,早晚可查。可那敢在深夜叩响宫门的人……深浅未知,祸福难料。
夜叩宫门……不知是不是正好以先帝那件事为借口?若真是如此,他们的目的恐怕根本不是告密,而是想骗开宫门,趁禁军不备,行那雷霆一击!
况且她也不知道,他们究竟知不知陆扶摇藏着的那件秘事……
她扶在宫墙边向下望去,夜色浓重,仅能看见一个浅淡模糊的人影轮廓,静立在森然宫门前,虚实难辨。
或许是察觉到了城墙上新增的眼线,她警觉地仰起脸,试图穿透浓稠的黑暗分辨来看。可夜色太深,终究什么也看不真切。
“来者何人!”
楼衔霜按刀而立,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不容抗拒地传向墙下。
感到无数箭矢的寒锋正对准自己,王砚知强压下胸口的悸动,一字一句,字字清晰。
“琅琊王氏第三十六孙,王砚知,”城下的声音穿透夜色,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告发嫡兄王允,勾结逆臣,意图谋反!”
就在王砚知话音刚落的刹那,城头弓弦嗡鸣。
并非射向她,而是一支利箭凌空射落另一支从暗处直奔她心口的冷箭!那支救命的箭矢铮然钉入她身前的地面。
那支被击落的箭矢掉在脚边,王砚知才后知后觉地愣了一瞬,随即,尖促尖叫一声,整个人几乎要瘫软下去。
楼衔霜反手将长箭收回箭囊,目光越过城墙,“王姑娘,请讲。”
仰头是巍峨如山的城墙黑影,王砚知用力掐着掌心,试图稳住声音里的惊涛骇浪,可那脱口而出,还是带着颤音。
她几乎要闭上眼睛,不敢再看那压迫的城墙,“臣女告发兄长王允,谋害朝廷命官,贪污江南赈灾粮款……”
她对王允核心的密谋知晓不多,但王允当年为贪污的族叔奔走脱罪是事实,如今举兵谋逆也是事实。她不知这两者背后是否有更深的勾连,却仍将所知的一切作为罪证,孤注一掷地全部抛出。
冷箭不绝,楼衔霜的箭更是例无虚发。
王砚知起初还会惊跳,到后来,她竟在接连不断的破空声中感到一种奇异的麻木,仿佛心神已从这副躯壳中抽离,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声音在继续陈述。
“……此等行径,上负皇恩,下虐黎民,触犯国法,干犯天理。臣女虽为亲妹,亦不敢以一己私情,掩盖此弥天大罪。”
告发之声刚落,暗处杀机复起。楼衔霜毫不犹豫,弓弦连震,两支利箭呼啸而出。
此后,城墙内外,万籁俱寂,再无一箭敢射向王砚知。
楼衔霜将长弓抛给身旁副将,不再多看城下一眼,转身便押着苏寒清步下城楼。
“楼将军不亲自去会会那王家姑娘?”苏寒清忍着肩胛处传来的剧痛,声音因吃力而略显沙哑,却仍故作轻松地问道。
楼衔霜脚步未停,只侧头投来一瞥,“比起王姑娘摆在明面上的胆大包天,本将军更好奇的是,苏太医你……是如何对宫中暗道了如指掌的。”
她很确信当时她看到一个人影爬跳入了那荒芜的宫殿。而苏寒清也很快从另一处赶到谎称散步。
先不论他散步的托辞,他现身的时机就巧合得过分。
至于宫中的密道,楼衔霜虽未知其详,但也曾听陆扶摇闲谈时提过。
“王家姑娘的谋算,容后再查不迟。”
楼衔霜的声音几乎称得上轻柔,却字字惊心,“但苏太医,你的来历,同样是一笔糊涂账。你应当明白,如今的皇室宗谱,薄得很……有些不该存在的人,最好永远别出现。”
指节泛白,苏寒清垂首不语,脑中却在飞速盘算着楼衔霜话语里的深意。
只是到了含元殿,苏寒清搜肠刮肚,仍觉任何说辞在此地都显得苍白无力。
恰在此时,殿外响起一阵救星般的脚步声。是尚义听闻宫门的异动,派灼华前来探查。
“楼将军。” 灼华脚步微顿,目光落在被反剪双臂的苏寒清身上,惊疑不定,迟疑着开口,“苏大人这是……所犯何事?”
楼衔霜尚未开口,苏寒清已抢先道:“灼华姑娘,您莫非忘了?是您命微臣前往王太皇太妃宫中,商议要事。”
“闭嘴!” 灼华惊骇之下脱口呵斥,随即惊觉失言,立刻转向楼衔霜,语气生硬地试图挽回,“是……是妾身让苏大人去、去找昌王殿下商议……”
“那寻到了吗?” 楼衔霜笑眯眯地问,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苏寒清与灼华瞬间面无血色。
楼衔霜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却并未深究。训斥过二人几句,便匆匆离去,直奔宫门。
虽然禁军已退,但苏寒清的肩膀依旧疼得钻心。他吸着冷气,抬头看向面色阴鸷的灼华,状若无意地尴尬问道:“不知……灼华姑娘可寻着昌王了?”
灼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径直转身离去。可走出不过两步,脚步却微不可察地一顿,终是回过头来,语气依旧冷淡,却掩不住其中的探询:“方才宫门喧哗,所为何事?”
晨昏交界的暧昧时分,王砚知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宫道尽头。
“王家谋逆”与“陆后弑君”这两把淬毒的谣言锋刃,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洛阳的街巷间疯狂滋长、交织。让本就因闭城而恐慌的洛阳,彻底陷入了沸腾与混沌。
宫内,文武百官叩阙请见的声音层层叠叠,如同不休的浪潮;宫外,一墙之隔的市井街巷,挤在米铺前的百姓已在一片混乱中红了眼。
在一片混乱的声浪中,崔晦明一步上前,精准地拦下了正欲匆匆离去的萧瑟。
“萧将军行色匆匆,不知这封手书,是自何方传来?”
萧瑟按剑而立,面对崔晦明的盘问,眉头紧锁,最终只是硬邦邦地顶了回去,“军机要务,不便告知。”
“什么要务?” 崔晦明眼中凶光毕露,一步一步向前逼近,“是……王家的军马调动吗?”
“不……不是。”萧瑟侧开身子,意图避开崔晦明。
“怎么可能不是!” 崔晦明脸上筋肉跳动,一直维持的雍容体面荡然无存。
崔晦明已是斯文尽失,竟直接上手抢夺!萧瑟虽未料到他如此不顾体统,身形一偏,堪堪避开了那只手。
争执之声引来了众臣的瞩目。顷刻间,几位元老便已颤颤巍巍地围了上来,堵死了萧瑟所有去路。他纵有万夫不当之勇,只能狼狈地闪转腾挪,狼狈不堪地躲避着那些伸来的手,投鼠忌器,不敢用力。
百密一疏,一位老臣竟真的从他怀中抢出了那封军报。
萧瑟眼眶欲裂,再也顾不得许多,猛扑上去抢夺。在几双苍老的手的撕扯下,一声清晰的撕裂声响起。
周遭瞬间一片死寂,只有两片残破的纸张,自几只僵住的手中缓缓飘落。
萧瑟一把抢过那半截残信,再也顾不得其他,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仓皇突围而去。
崔晦明没有立刻去追,他阴冷的目光缓缓转向那位手持另外半截信件、已然石化的老臣。
“念。”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寒意,“上面,写了什么?”
“打……打过来了……” 向来以稳重著称的同僚,此刻竟说得磕磕绊绊,面无人色。
崔晦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旋即睁眼喝道:“去找陆……”
话至一半,他猛地刹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先去见裴太皇太后!立刻!”
“啊?为、为何?”身旁的同僚满面惊疑,然而崔晦明置若罔闻。
同僚的疑问被远远抛在身后。崔晦明无暇解释当机立断,身形如电,径直冲向上阳宫,衣袂在疾风中化作一道迅捷的残影。
“放肆!尔等安敢擅闯内宫!”
守门宫人张开双臂阻拦,色厉内荏地尖声呵斥。
崔晦明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竟直接伸手,用与年龄不符的力气将宫人强横推开,脚步毫不停顿地闯入了内宫禁地。
宫人根本拦不住状若疯狂的崔晦明,只能小步快跑着紧跟在他身后,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哭腔:“崔大人!您是三朝老臣,更应知礼啊!外臣无诏擅闯内宫,是大不敬之罪!”
崔晦明脚步微顿,那宫人脸上刚浮现一丝笑意,下一刻,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
崔晦明竟骤然发力,一脚狠狠踹在他心窝!那宫人当即痛得蜷缩在地,崔晦明看都未看一眼,继续前行。
上阳宫很快便到了。
朱红宫门近在眼前,里面却异样地寂静。
在诸多宫人惊恐的尖叫声中,他猛地发力,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宫门。
沉重的门轴发出呻吟,门内光线幽暗。
他却笑得癫狂决绝。
裴家还真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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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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