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浥尘望向四周,不知谁按动机关打开大厅上的石顶,月光自壁画上心口泄进来,绒布铺着冷白的霜糖,却如同被蚜虫啃食成碎屑。
卡西安扔给他一把枪,方才那把。
“你的要求,满足你。”
恶魔的低语,台浥尘心底默默评价。
他拾起枪,对着月光投射到地面的半圆吐纳呼吸,宴会厅内空无一人,多半是退到幕布之后,他想不到卡罗琳的父亲想要做什么。
密谋或者盘算谁的性命。
半圆中有卡罗琳的影子和两根直愣愣的绑带,他只闭上眼,听到卡西安叠纸的声响,他说:“这是你父亲在海港包庇凶手所残害的市民,大大小小的案件有近三十起。”
之后的声音无法听进去,断断续续的字词和语句蹦进脑海中,接收到简短信息,“你母亲……受牵连,整整七年服刑……你父亲失联,母亲查出癌症……七年刑期……”
任谁听到有关父亲的不可靠传言,第一反应都会是反对和否认,只要不让对方白白落了口舌,给他们点机会好好反思,拿小孩的至亲来威胁他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卡西安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继续说:“你现在需要替你的父亲服刑,我会代表蓝塞警方向海港警方供出你的行踪。这样才能免去你母亲的牢狱之苦,毕竟她老了。”
卡西安盯着台浥尘看,唇角平直,微微向下,愤怒时皱一点眉头,反倒衬显活人气。
台浥尘转动手腕,挑眉问道:“怎么用?”
“啊。”卡西安轻微惊讶,脚步倒不慢,走上前教他拿枪的姿势,手掌托着他的肩胛骨避免受伤。
“不需要。”
倔强又古怪的小孩,卡西安心想。
半秒钟后,当真正看到子弹飞出枪口,台浥尘因为强大的后坐力而被震飞到地板上,“咚”声回荡在大厅上空,卡罗琳落入被月光凝视的走廊上,平安无恙。
台浥尘忍受剧痛,整条手臂似乎完全废掉,没有知觉,只有大脑内的一根筋在突突猛跳。
卡西安在他身边蹲下,注视他,分析他,无情的手指捏着下颌打量。
发霉的奶酪。卡西安告诉自己这孩子不可以留在身边,否则会出大问题。
没等他想明白取舍,台浥尘用完好的手臂扶起枪口,抵在卡西安的眉心处,口型在比:“去死!”
卡西安微怔了怔,沉默一会儿便笑了,手指抵开枪口,“忘记告诉你,我的枪离身之后,最多给对手一次机会,很显然你浪费了。”
他耸耸肩,语气不屑一顾。
“浪费?”台浥尘暂时发不出声音,手臂的痛感顺着四通八达的感官神经到达身体各个部位,除了那条废掉的手臂,他全身都犹如震碎一般。
卡西安给出答案:“你母亲的病情暂时可以控制,毕竟是初期。我所指的有关‘成为卡罗琳的生日礼物’,你做到了。剩下的就不需要我们了。”
他淡漠微笑,将台浥尘搭在肩膀上。
台浥尘用最后一丝力气抬头时,注意到艾斯蒙德来到走廊中心,为卡罗琳解绑,放入她手中一把枪,也许还有六发子弹。
在他昏迷前,只听到六声枪响和对应死气沉沉的倒地声。
/
台浥尘的双手在发抖,受伤的手臂更甚,脸部神经都一起跳动。
“你看起来不太好,好像发条旋转过度的八音盒……我是指上面那个玩偶,而不是机器。”
卡西安面向台浥尘,盯着他层层叠叠缠绕成粽子的白色手臂看,无聊的空气如生锈的齿轮一般向前滚动。
黑色轿车承载他们到道路中央,飞驰的车影画成一道不坚定的弧线,台浥尘坐在卡西安身边,安静得仿佛没有气息的玩偶。
现在,他不需要再考虑卡罗琳的事情,坐在轿车中,等待由与蓝塞警方交好的卡西安,也是他们的指挥官,安排台浥尘接下来的“行程”。
一双做工粗糙的皮质手套搭在卡西安的膝盖上,比起布料,更粗糙的是座椅。显然里面包含台浥尘的心理作用,坐立难安,卡西安会带他去见母亲,准确讲是探望,在病房或者受监控的护理院中。
“这里是哪儿?”等轿车驶出中心地带,从街道投入并抓捕他四肢的视线减弱,台浥尘才发问。
卡西安的声音带着倦意,依旧清晰:“这里是金苦什的首都蓝塞,这条街是中心主街道,记住它的名字,不想记也随你。半阳大道,如果你哪天想要见我,就可以来这里。”
“金苦什?具体在哪里?”
“在你故乡海外偏靠北方的一座小岛上,地图上是不存在的。”卡西安轻声地说道,“当时为了这项计划,偷走全球所有图书店有关岛屿记录的书本,我们下了不少功夫。应该庆幸没有因为心急引发火灾,否则我现在一定是面目全非。”
台浥尘从发痒的额头上取下一根绒毛,灰白色交织,捏在手指间用力揉搓它。
“计划?什么计划?”他在片刻思考之后问。其实明白卡西安不会把重要信息透露给无关紧要的人,台浥尘更担心他们的“手”能伸得多远。
金苦什明显不受任何一方正规发条管控,岛上的人都是疯狗和猎犬,精神不正常就会互相撕咬。
深沉而又冷寂的寂静,卡西安面露柔和的笑,比不笑时瘆人几百倍,眉眼平直为他的神情平添一种抑扬顿挫的牢笼属性,自由伸缩,随时可以逮捕台浥尘。
“目前还不能告诉你,等你见过你母亲,在告诉我答案之后,我们再商量接下来,你的命应该归谁。”卡西安敛起笑容,眼底若隐若现的冷意在逼仄的轿车中荡起涟漪。
从蓝塞到海港可以乘船,特制贵族豪华游轮,不过卡西安说只有他和艾斯蒙德一起做事才有权限登轮。
金苦什沿海周边均是港口,卡西安带他坐上租借的快艇,边角被磨损,座位的皮革外壳被磨出丝网,和缺乏修缮的马路一样。
“你不是指挥官吗?”台浥尘想了想,忍不住问他。
卡西安抬抬手,发动快艇,带台浥尘驶入被潮水和雾气包裹的海的另一边。
他似乎是想嘲笑自己,“指挥官又怎样,不一样会人头落地?”
台浥尘:“……”
难得见到消极与阳光同时存在的人,奇葩。
几乎看不到港口密集的灰色建筑物,连深刻的蓝都灌涌在水汽的怀抱中,台浥尘才真正听到卡西安发出的不知所谓的嘲讽笑声。
“你胆子还真大啊,一个人就敢跟我出海。”卡西安突然换了一个话题,“你家里有几口人?”
从生死问题跳跃到具备温馨色彩的家庭人口问题,台浥尘张张嘴唇,埋怨地抱着手臂,道:“三口。”
如果不算早早离他而去的茯苓。
对海港的记忆从久经蒙尘的细雨到鲜亮洁白的茯苓,过去两个月,也是认识林青渭的长短。
刘平年次次警告他不要和林青渭有关联,他都没听,自我心理解释,这是年少时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社会不该打破这份美好。
到如今为“愚蠢”的个人错误负债累累,当然并不觉得后悔,除了见到刘平年。
卡西安没再回应他,台浥尘在海上被海盐蒸汽灌满肚皮,甚至打算跳下海捞两条鱼到座位享用,不刮鳞不去内脏,为的就是吐纳于胃袋,让自己变成不倒翁。
到达海港的偷渡港口,在北部下船上岸,感受呼啸而来的海风,已经没有了海的腥和寒,而像另一处蒸笼,到犬牙交错的街巷中周折,穿过咽喉般细长的小径,到达蒸笼的核心地带。
——最危险的地方,便民养老服务中心。
妈妈并不老。在见到刘平年前是这样想的,本来跟在卡西安身后,听他军靴时有时无踏过地板,在浮泛消毒水、腐木和铁锈气味的走廊穿梭,到病房前停下。
卡西安站立在他身侧,语气略显庄重,“那是你妈妈吧?还认得出吗?”
颧骨完全突出来,眼睛浑浊得似沼泽,她开口,眼睛看着地上无法聚焦,“浥尘?是你吗?”
“妈妈,今天的风好大。”
“嗯,比南部的大,雨点也更大。”刘平年用耳朵捕捉台浥尘的位置,“我听说你刚刚参加完好朋友的生日宴会……不是林青渭吧?”
明知故问。
台浥尘没有马上回答。
转头看向咬着烟草叶的卡西安,手指间在把玩一小瓶酒,但台浥尘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也许那不是酒。
卡西安用余光处理过他的眼神,并作回答:“只是带你来看看,还需要病历吗?就放在你母亲床头的柜子里,她平时很抗拒别人去翻那个柜子,你可以试试。”
台浥尘的声音很平静,“不需要。”
抬头看向刘平年,与阳光擦肩而过的苍白的脸颊,台浥尘觉得他打开了一个发霉的木箱,工具齐全,只是没有符合的型号。
“爸爸呢?”台浥尘问,真心想要与所听到是相反的答案。
“……”刘平年躺下去,身体弓着,还有头发和皮肤,仿佛秋季皱褶干瘪的树叶。
有那么一小段心跳还存在的时间,台浥尘说不出任何话,只能问:“爸爸呢?怎么样了?”
“……”
从走廊中段的楼梯向前冒出两个并肩的警察,海港特别行政区的警徽,名气大手段多,腰间的手|枪对威胁台浥尘很管用。
“刘平年,我们按照《海港特别行政区法案》逮捕你——需要依照法律对你的丈夫台严伟定罪——评审结果——有期徒刑七年,自今日起开始执行——”
“等等!”台浥尘语气焦灼,再次看向卡西安,他收起酒瓶,慢慢咀嚼烟草的动作很像反刍动物。
台浥尘转过身去,警察拉起无法挣扎的刘平年,黯淡的光影中,她的身体变得模糊,像一片悬挂在树枝上的白色塑料布,潜伏在人流密集的地带等待令人窒息的时机。
“好吧,我答应你。”台浥尘说。
卡西安收紧下颌,“不考虑考虑了?”
“放过妈妈,我去服刑,七年就七年吧。”
“不再详细问问我其他的代价了吗?”卡西安摸了摸额头,留在指尖两根浅色的眉毛,“毕竟你送给卡罗琳小姐一份生日礼物,我可以帮帮你。”
台浥尘踩上他的军靴,毫无杀伤力,但眼神戾气很重,道:“听不懂我说话吗?混蛋,放过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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