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站到家,途径圆形架桥,眺望到咖啡馆以及南部的鸽子,细雨濛濛一路到天际的低沉乌云。
从身边经过的女士,她的羊毛毡外套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水珠,灵动调皮的香水味和海港沥青路的湿泥巴不很相配。
林青渭本打算和母亲回家,中途不知道想到什么,改变主意,要和段朔林在漫长雨季中“漫游海港”。
坐电缆车像流星一样从空滑过,沾湿羽毛的乌鸦低旋在树枝上空,发出哀怨的悲鸣。
段朔林抱紧手臂,感受寒冷:“不想早点回家吗?”
“妈妈,海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或者是不下雨的地方,有没有?”
“没有,海港始终处于雨季。”
一阵长久而空寂的沉默。
林青渭随口问,一个撒谎自己不喜欢蔬菜的孩子会喜欢什么?
“其他的暂不清晰,但是一定喜欢蔬菜。”
段朔林望向缆车外,地域也许已经到达海港偏靠西部的地带,夜间在电缆下,黑色泉水如细密浓稠的秀发般淙淙淌向远方。
忧伤悲哀的黑色矿脉横亘在他们脚下,再听到儿子的问题,大脑自动回答,没经过她本人同意便透露的语句都被装点上天然水晶般粗糙却华美的欺骗表壳,她下意识缩肩膀,即便在春季也露出畏寒的表情。
海港西遍地饭馆餐馆,讲究色香味俱全,哪家的饭菜不好吃被客人讲出去对行业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商家的生意放在一起做,客人挤在雨水浸湿玻璃的“容器”内,观赏性并不是全然没有。
创业失败躲在角落灌酒的男人,胡茬根根分明却又模糊,像面糊一样用团黑墨点在下巴上;女讲师眼镜下的眼袋快掉在鼻尖上,皱着眉打量菜单和服务员指甲内的污垢,最后拍拍手说,服务员的手脚不干净,和不尊重老师的学生的嘴一样臭;讨饭的人行走如漆黑的夜里,步履阑珊到台阶下,不敢贸然抬脚,还要时刻警惕门口的木棒,然后和泥水抢食店家施舍给他的烂菜叶。
打破酒瓶,丢掉眼镜,或者扔去肉片,不知道能不能算作更好的回应——林青渭只在脑海中想象一遍。
“要吃什么?”妈妈将菜单推到他面前,异常认真地询问林青渭的意见,担心他受伤害,所以白脸对温情总带有尽显刻薄的挽留意味,显得恹恹的,说到底还是担心。
“蔬菜面,可以吗?妈妈。”
“可以的,都可以,点你喜欢的就好。”
林青渭点点头,情绪成了沙漠中的雨点,风横吹出的只有沙子,粗粝地收割他,暖风吹得鼻尖发酸,牙齿打颤,连眉毛都不能好好平放。
良久的“心理战斗”后,终于用叉子卷起小面,像女人不合时宜的披肩,总想着往下滑,想制止它,骨头却像砂纸打磨过的印章。
“青渭,吃蔬菜面要用筷子。”
林青渭握紧铁叉,重重刮割碗底,引起周围客人的异样目光,乌压压黑水似的眼睛扑过来,冲散林青渭这团不牢固的纸浆。
“我知道。”话卡在喉咙中不上不下,磨蹭了一会儿,才说:“算了。”
回家后才发现掌心有一排月牙的痕迹,像锁链中间的小孔,望着它们又想起月亮。
测试结束到黄昏之后的小河边,月亮会高高升起,十五号后有两天会出现两次月亮最圆最饱满的夜晚。
莫名其妙,心底尚存理智,要活着去感受,而不是赴死。心境到夜晚竟变得如此庞大,还没来及震惊和获得鼓舞,看到白得刺眼的塔和沙子,到海边踩满脚底,便觉得是刀尖上的舞蹈,和他见面更是元首间的会晤,总有人淡定有人忙乱。
夜间起床到厨房喝水润喉,见到妈妈端坐在座机旁,等待来电的声响。
她没看到黑暗中行走的林青渭,后者留意到她形如刀削的白脸,闯入平静湖面的青鱼似的,林青渭到厨房在黑暗中倒水,没听到脚步声,转头却忽地被面前一对白眼球盯紧,手掌冒出冷汗,玻璃杯碎在地板上。
林青渭挺挺的灵魂也跟着碎掉。
“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不是故意的。”岌岌可危的声音,林青渭靠在水壶旁,听里面咕噜噜的叫嚣。
“没关系,碎碎平安。”
妈妈的温柔和苍白颇像讽刺文学中的教授,或是信使,是有任务加身的,不是自我奉献般地留存给他暖意。
收拾完玻璃碎片,段朔林回到沙发旁,距离座机的距离远了一掌,目光躺在幽暗、隐蔽的抽屉中。
林青渭站立着,直直的,“妈妈,今天的晚饭很难吃,蔬菜还不错。”
“我以为你不喜欢。”段朔林问,“那要我明天去菜市场买一点回来做菜吃吗?我不买——”
“都要买的,妈妈。”林青渭抬头,情绪从悬崖跳下去,望着涛声泛滥的海面,带着如痴如醉的允诺,“挑食不是一个好习惯。”
慢慢就改掉了。林青渭舒展身体躺在被子上,抱着的手臂落下盖着肚皮,听到妈妈接通夜间来电的声音,看哑剧一样剖析独人对话。
林青渭总嗅到冷便当和海风的味道,挂满长风的夜晚很凉,暖气被蒸出去,结了霜粘黏在月亮上。
他听到妈妈回答,我会照顾他,你要给我机会,让我把他当新生孩子对待。
对面的人态度几近恶劣,这事没谈拢。
妈妈扣下听筒,在徒壁的叹息中吻过斑驳思绪,没有用,只觉得疲乏眷恋心神,可她宁愿熬着通红的眼眶,也不肯挨着枕头听荞麦皮与她耳语。
林青渭很珍惜能入睡的机会,这次不同,他更早进入惶恐的离别。
听到生锈锁孔的转动声,知道有人离开,再次,他不能放松下来,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满腔孤独悲凉都来侵袭他。
这感觉越来越严重,打着窗的风甚是狂妄,在凝重的夜色之中嘲笑他,疯狂地拍打着林青渭的理智边缘。
林青渭颤抖地缩进枕头下,听呜咽的声音渐渐弱化,房间再次安静。
独自起床,再去厨房倒一杯冷水,缓缓地抬高倒在眼睛上,不多时就溢出红血丝。
刺痛过后是麻木,往常都用这种方式供自己入睡,今时不同往日,它没奏效。
顶着痛和涩到沙发,座机犹如潜伏在房间中的暗影危机,像魔鬼的尖锐牙齿。
风又来吹,影子被揠长,座机上的显示器亮起,引诱林青渭接听。
偏偏是妈妈不在的时候。
悄悄接听电话,不会留下痕迹,知晓妈妈不是那般细致的女人,更加放心地做一次大人。
“喂?您好。”
大街上飞驰过拔掉消音器的摩托车,雷声灌耳,林青渭肩膀抽搐着打颤,看一眼门口才留意座机。
“喂?我妈妈没在家,需要留口信吗?”
“啊,不不。”那人像才反应过来,说,“我就是来告诉你的,没有你妈妈更好。”
林青渭说他不认识除台叔叔外的任何上年纪的男人。
这话显得有趣,调动情绪引得男人哈哈大笑。
“是吗?”男人抽吸鼻子,“你这小孩挺有意思的,最近过得怎么样?”
林青渭觉得这话不像陌生人会提问的问题,当然如果是与台浥尘有关联的陌生人,那也许会关心他。
“不怎么样,很差劲。”
“听说你开始吃不喜欢的蔬菜了,是要准备改掉坏毛病吗?还是想成为谁的替身?”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很危险,有种被揭穿的羞耻感。
“对,你一点也不诚实,性格也很糟糕。”男人抱怨道,“怎么会有像你这样不讨喜的孩子?”
“我不是!”
挂断电话,林青渭颤抖地站起来,又跌回沙发。
摩托轰地飞驰过,林青渭旋即回神,他接通了来电。
“喂?您好。”
不好的预感。
“您好,我妈妈没在家……”
“对,我知道。”男人低沉的嗓音,“所以我才在这时候给你打电话,真庆幸你没在这时候睡着。”
林青渭尽量压下心里的烦闷,咬着唇,又“嗯”了一声,问什么事?
男人说:“林同学,我看过你在学校的成绩,全校第一啊!很优秀。”
“我知道,但优秀的人不是我。”
“怎么会?全科满分,还不算优秀吗?”
男人说话带着捧趣的呵声,真难听。
林青渭叹气道:“算了,你不懂。”
男人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不打紧,总之在我们眼里是你优秀。哦,忘记自我介绍,我是航天工程局的局长,想培养一批从小接触航天发展的年轻人,考试计划没有摆在明面上通知你们,但这次测试确实是为了‘检查’你们的实力和学习能力。”
“学这个可以找人?”
“当然啊!”局长发觉他感兴趣,便大肆吹捧好处,“等你们研发出卫星,送上天之后每个人都等同于安了定位,你想找谁都行。”
林青渭转头望着背后的阴影,陷入沉思。
听筒中的电流声滋滋响,男人粗长的呼吸声调和着夜间的冷风。
林青渭问:“为什么不让我妈妈知道?”
“航天发展可是涉及机密的,不好把消息透露给所有人,如果你感兴趣,我们会给你找理由,做五到七年的封闭训练。”
“是,我知道了。”
男人问:“还需要再给你一些考虑时间吗?”
“是,我需要。”林青渭盯着显示器上的时长,漫长的五分钟如此难熬。
“好的,那明晚这个时间希望你能按时接听来电。”
“咔哒”声后是播音腔的女音在讲话:通话涉及敏感内容将于三十秒后自动销毁记录。
林青渭看着滋出雪花的显示屏,忽然说:“我不是原来那个。”
“……”
身份是假的,活得像空气,吹口气都可以产生不知名的化学反应,他和台浥尘却没有后续。
闭上眼呼吸,把情绪挤进嶙峋的崖壁间,林青渭终于骂自己:好好微笑你会死吗?至少要活着啊!腿是废掉了吗?混蛋!蠢货!
哈尔滨如此之冷[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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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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