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现年已经二十五岁的谈江海，模样已经褪去了十八岁时的青涩稚嫩，眉眼间带了些尘气。
比起几年前的锐利，如今的模样帅得更添一份韵味，温和了很多。
行事风格也不同于少年时的意气和横冲直撞了。
但和那天一样的，是右边脸上的巴掌印。
“对不起，爸。”谈江海一想到东北凇城还有两个需要自己的家伙，还是决定继续开口说下去。
哪怕是再挨几个巴掌，他也要说。
“一年到头屋里不见人，哼。”谈玄勇鼻腔笑嘲般哼出一口气，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火冒三丈，“结果一回屋就是问老子老娘要钱，哼——要不还是说你好样滴嘛。”
比起谈父的愤愤，母亲刘芬就显得尤为平静。
她没有说别的，只是目光心疼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自家儿子，一开口的语气都带上了哽咽：“乖乖啊，你啷个瘦了楞个多嘞？到外面滴饭吃不饱肚子是不是？”
谈父谈玄勇闻言，也侧眸投过去了一道视线，在谈江海身上细细打量。
怒气消了大半，谈玄勇坐在了沙发上，重新又背过了身去。
沉默无言。
谈江海却只是浅浅的笑了笑，努力做出一副讨人欢喜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我没事呢妈妈，就是最近减肥来着，看着就瘦了点。”
戒烟这段时间，眼瞅着要发胖，体脂率要往上升，谈江海愣是把饮食硬生生给控制住了。
还把控得特别死。
隔三天才吃一顿带油水的正常饭菜，并且当天就只吃这一顿饭，剩下的时间拿身体硬抗，平常的日子就是馒头就水吃。
“那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乖乖？”刘芬挪了挪身子，坐得离谈江海又近了些，眼睛已经开始红了。
她抬手理着儿子的头发，又摸摸谈江海的脸，又捏捏他的肩膀。
好像要把人仔仔细细检查个遍才肯罢休一般。
“我真没事，妈妈。”谈江海把脸挤进母亲刘女士的掌心，又贴着蹭了蹭，“我身体好着呢。”
“你和爸呢，身体还好吗？”
“我身体一直都是那样咯，没什么大病大伤的。”刘芬女士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谈江海被删了巴掌的那边脸，“倒是你老子，身体不是蛮好。”
谈江海愣了愣，朝着父亲谈玄勇的背影看去，喉结滚动了个来回，犹豫过后还是轻轻喊了一声：“……爸爸。”
“……”谈玄勇没搭话。
“爸爸。”
“……莫听你老娘讲那么多，你老子我身体好得很。”谈玄勇嘴上不饶人，“要钱没得，你要是硬要钱，打断你滴腿这种事，你老子我还是有余力滴。”
谈江海抿了抿唇，垂眸没说话。
“乖乖，你跟妈妈讲。”刘芬女士拉着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你在外头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咯？”
“没有啊。”谈江海晓得牵强，“我蛮好滴。”
“哼，读大学就非要找远地方读，读完大学也要去远地方闯，现在好了咯，赚到了几个钱咯？还回来问老子老娘要钱，真滴是不害臊。”
谈玄勇说话的语气虽然没有之前讲话那么冲了，但说话的内容也还是没有好听到哪去。
“少讲几句咯。”刘芬女士皱了皱眉，对着丈夫喊了一声。
谈玄勇不甘地哼了口气，但也没再开口多说什么。
“乖乖，那你跟妈妈讲，你要钱是要做什么嘛。”刘芬叹了口气，看着谈江海，“你说要找我们借四万块钱。”
“这个钱，我跟你老子拿肯定是拿得出来，我们给你五万块钱六万块钱都可以。”
“但是乖乖，你好歹要跟爸爸妈妈讲嘛，讲你要这么多钱是要去做啥子撒。”
“……”谈江海闻言，嘴唇嗫嚅着，犹豫半天还是没憋出来什么话。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说。
要怎么解释他和唐舟的事情呢？
他是以一个什么样的立场，去问自己的父母要钱呢？又是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去替唐舟背了这么一段关系呢？
他的确是太没出息。
联考失利后就认了命，一直都觉得人活着努力赚钱还不如及时行乐，能过一天是一天。所以出学校入社会这么两三年，身上都没存下来什么钱。
他的确是……太没有用了。
视线在父亲谈玄勇和母亲刘芬身上转来转去，谈江海深吸了一口气。就这么顶着谈玄勇半看不看的视线，和刘芬满是心疼和不解的目光，从沙发上起身。
膝盖一屈。
‘扑通’一声。
是骨头撞在瓷砖地板上的声音。
很闷，也很响。
是谈江海直接跪下来了。
跪得很果断，很干脆，不见半分犹豫。
他沉默着，朝着父亲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又朝着母亲的方向磕了一个头，缓缓出声。
才开口，声音就已经带上了颤抖。
“爸，妈妈，对不起。”
“我，我读完大学之后，谈了个男朋友，比我小很多……”
“他今年才高考完，他要读书，我想要他去读书但是我没有钱。”
“我没有钱让他去上大学。”
谈江海拒绝了母亲想要扶他起来的手，就这么跪在地上，说着说着眼眶已经通红了，声音也是哽咽得不像话：“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就回来了，我真的……我真的没有办法，我赚不到钱。”
“爸，妈妈。”泪水已经浸湿了眼睛，他语气满是无助，视线已经完全模糊，“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我求求您……”
谈玄勇看着自家儿子这幅不争气的模样，一口气不上不下，胸口不停起伏，就这么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谈江海，硬是半天没憋出半个字来。
“好，好，妈妈拿钱给你，妈妈给钱给你就是咯，你先起来乖乖……”刘芬看见自家儿子这副模样，已经顾不得什么原因不原因的了。
心也早就在谈江海方才屈膝的那一刻碎了个彻底。
也偏了个彻底。
“不行！”谈玄勇却是从沙发上起身，非得出了这口气才肯罢休。
谈江海也没反驳，也没问为什么，就这么直直的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
“耍朋友耍了个男滴，还有脸回屋里跟老子老娘讲啊？！还有脸来要钱？！”谈玄勇指着他的鼻子骂，“你晓不晓得屋里滴脸都给你丢光咯！”
“老子硬是不晓得你哪来滴脸，还耍了个男朋友，今年刚高考完，哼，你怕是脑壳有包喔，楞个小滴娃儿你都下得去手谈的下去？”
“我反正是不得同意，老子当年就讲咯你读完书回来跟到你老子我学门手艺，至少饿不死自己。”
“你硬是不听，非要跟老子对到干，现在好了嗦，没得钱就晓得回来了，我看你是看不到棺材不晓得怎么个哭法。”
“反正我是不得同意，而且……”
“爸……我会，我会和他分开。”听着站在眼前的父亲说了这么多话，谈江海也逐渐收了情绪，平缓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
“我以后也不会再喜欢男人。”
“我也不会想着去哪闯了。”
“爸说得对，以前是我不好，是我不自量力，兴趣爱好是养不活自己的，不如学门手艺混口饭吃。”
“我再等过几年，等我三十岁了，我就回渝都来，我就不走了。”
彻底弯下了腰，低下了脑袋，谈江海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声音还是有些抖：“爸，我求你……我真的，我求求您。”
“这钱我真的得借，我以后会还的。”
“他得去读书，他才这么小，他不去读书不去上学的话……我真的，我舍不得。”
“……”
谈玄勇没回话，在他身前来回踱步了几下，才沉着声开口：“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谈江海有些茫然，他知道父亲态度软下来了是好事，但他不明白父亲问的这句话是想要得到什么问题的答案。
“你说的，你刚刚自己说的，以后不会再喜欢男人。”谈玄勇低头看着他，“还有呢？”
“还有……三十岁，就回渝都，当厨子，不走了。”
谈江海咽了咽唾沫，喉咙还是紧的厉害。
他不明白父亲到底还要他承诺些什么。
他已经把能列举出来作为交换筹码的东西都说了出来，摆在明面上了。
他好像已经没什么能说的出口，能为筹码再多增加些分量的东西了。
话止于此。
谈玄勇却是叹了口气，扫了一眼依旧还跪在地上的谈江海，沉默半晌后才缓缓开口：“三十岁，就回来把你老子我的这家店给接手了，晓得不？”
“你爹我最多再干个十年，也干不动了。”
谈江海闻言，心才稳稳落下。
“好。”他应了下来。
却没想到下一秒，谈玄勇的一句话又把他的心给吊挂了上去。
他说：“你刚刚讲滴，你和那个男娃会分开，不会再在一起咯，以后也不会再和男滴在一起这回事，你要说到做到。”
谈江海轻轻应了一声。
却不曾想，谈玄勇还有后半句没说完。
“等你三十岁，等你回来，就讨个老婆结婚安定下来，哪怕是凑合过日子也好，老子反正是不得再放任你到处去搞乱咯。”
“谈江海，你不是十几岁滴娃儿咯，要晓得为自己做滴事情承担后果，爸爸妈妈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晓得不？”
“你自己也讲咯，你喜欢滴那个男娃他年纪还小，还楞个年轻。”
“所以你自己耽误不起，也就不要再想到去耽误别个，别个还有他自己滴前程，有他自己滴路要走，晓得了不？”
“你想好了，想清楚了，到底要不要去耽误别个，想明白咯，脑壳理清白咯，你老子我就去给你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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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寂。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却是灯火通明。
对于凇城实在是想念，对于两个姓唐的家伙实在是挂记，谈江海一大早就坐上了从渝都转京北西，再从京北朝阳直达凇城站的高铁。
十五个小时的路程和车程，到凇城已经是快要晚上十一点了。
一路上都在惦念，可真到了快要进家门的时候，谈江海却是怎么也不肯迈出那一步了。
小区门口徘徊了几个来回，谈江海还是选择进了便利店。
啤的洋的一个没看，他抬手就挑了瓶白的。
但喝着喝着，又觉着不大甜，辣嘴巴，烧心烧胃，谈江海索性又买了瓶饮料兑着喝。
坐在便利店提供的单人椅上，谈江海一只手撑在长桌上，就这么迷瞪着眼，给唐舟交上了学费。
他有点高兴。
又好像有点醉了。
手一滑，拨通了……不知道是谁的电话。
电话那头隔了几秒才接通。
谈江海迷迷糊糊没出声，就这么看着手机，想要退出去，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退出通话界面。
而电话那头先出声了。
“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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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我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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