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蓉的病房空了一张床出来，正好隔天就要办手续出院了，叶星决定这晚在医院将就住下。
等方蓉睡下之后他才终于有了点自由，按捺着隐隐的兴奋摸出手机就蹑手蹑脚往外走去。
按了两下手机都没有反应。
没电了？
他又按了好几下确定是真的没电之后，便退回来插上充电器顺手拿走了方蓉放在桌上的手机。
这段时间他用方蓉的手机帮她处理过一些事，所以手机密码根本不是秘密，况且只是打个电话，他自认为这种行为在尊重他人**的范畴内。
如果开锁之后的界面不是停留在“同性恋可以治疗吗”的浏览器页面的话。
他愣在了原地，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他说不清楚此刻具体是什么心情，秘密被发现了的难堪？或是自己的母亲把自己的性取向当做一种病的愤怒？
闭上眼再重新打开，凑进之后又拉开了些距离，这几个字在黑暗中像一个强光手电筒，而自己像个□□的流浪者，这强光就这么不偏不倚充满挑衅地照在他身上，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无处遁形——诧异，羞耻，难堪，不解，愤怒，甚至有些痛苦。
叶星的脑袋跟走马灯似的穿梭而过许多场景，随着心跳的频率慢慢加速，不知道过了多久，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摒住了呼吸。
拧着眉头看了眼兀自躺在病床上的方蓉，呼吸规律，一切如常。
他接着猛地开始呼吸有些急促，三步作两步迈出了病房。
这几步走得相当艰难，他不再快速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因为本来就不多的片段很快就提炼出来了其中可能存在的关系。
方蓉早就知道了。
那么，齐光毫无预兆地变得冷漠甚至坚决分手，这些事的背后是不是存在着自己不曾了解的因与果？
要马上打电话给齐光问清楚！
叶星走到走廊尽头，打开窗户疯狂呼吸着，脑子一片混乱甚至有些生理性的晕眩，反复回荡着自我暗示——
这都不是真的，这只是没有依据的巧合！只要有人证明这一点，事情就还不是最糟的！
他拿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哆哆嗦嗦地点开通话记录。
只要通话记录没有齐光的电话号码！
只要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就可以证明至少他们没有联系过，方蓉的怀疑还只是猜测，齐光和自己分手只是单纯的生气而已。
那么一些都还有挽救的可能。
只要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无数乱七八糟的祈祷像咒语一样在他的脑海中不停混响，他的手不断划动着页面，突然，脑海中的一切在某一刻轰得炸开，所有的猜测和祈祷都一并灰飞烟灭了，广袤无垠，寂静得连回声都没有。
一月一日。
那串熟悉的数字就那样轻描淡写地躺在这个日期下面，虽然没有任何备注，但是一眼看过去就仿佛看到了这串号码上写着齐光的名字。
通话时间并不算长，正是在齐光去许哥家回来之前的时间段。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那天早上出门前还无限温柔地吻过自己的齐光，回来之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冷若冰霜。
叶星甚至能想象到方蓉是如何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去训斥或者哀求他，而齐光如何从据理力争到无力倒戈。
他太了解齐光，只要方蓉搬出母亲这个身份，前者就算打碎了牙也都咽下不会喊疼更不会反抗了。
夜风正凉，他想抬手关上窗户才发现手不听使唤，紧紧抓着手机颤抖不已，屏幕上的字渐渐模糊，接着，一滴不知名的液体就落在了上面。
叶星靠着墙默默滑坐在地上，不知道是冷还是怎么的，整个身体都止不住颤抖，这种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感觉让他感到久违且害怕，最后只能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双手环绕在小腿外，蜷缩成了一团。
“今天叶星不来吗？”
白树问出这句话之后，才发现空气突然沉重了许多——好久都没人接话。
齐光抿着嘴低下了头，最后别过脸猛得喝了一大口啤酒，许哥则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示意白树之后再聊这个话题。
白树皱了皱眉，不知道平时和齐光形影不离的叶星怎么就时过境迁变成了“不可说先生”。
所幸齐光放在桌上的手机此刻震了起来，打破了奇怪的沉默。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上那串陌生的号码，犹豫片刻后拿起手机起身离开。
“喂。”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有些沙哑。
“叶星？”齐光有些意外，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你声音怎么了？”
如果说之前那通电话叶星的声音是因为太久没说话而嗓子有些哑的话，那现在听起来更像是感冒了，或者是，哭过。
果然，电话那头只剩下努力克制的呼吸声，没人搭话。
齐光隐隐有些不安：“你是……感冒了吗？”
依然没有回应。
“你怎么了？说话啊！”
“叶星？是你吗？你用的谁的手机？”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渐渐稳定，传来冷淡而又低沉的声音：“我妈的。”
这三个字让齐光顿时警惕起来，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不敢深入去猜。
既然选择不去猜，那就聊点开心的事情吧。
“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你都睡了。”说着他叹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喝了酒，这口气叹得无比沉重而漫长，接着又开始乐，“你知道吗？白树今天回来了，白天我都不知道，许哥他自个兴奋劲儿上来了也没来得及通知我一块儿去接，直接憋到我放学才通知我来酒吧！”
“真的吗？”叶星由衷地感到开心，喃喃道，“那太好了。”
“你声音怎么了？”齐光再次回到这个问题，果不其然等来的是一阵沉默，他也没非要问到底，一边往巷子走去，一边接着之前的话题敞开了聊，“我是真挺意外的，没想到这么顺利，那位王璐璐学姐真是闷声干大事的人，干完就深藏功与名了，刚叫她来喝酒都没来。”
“嗯。”叶星挺努力才蹦出一个字当做回应，并且勉强笑了两声。
齐光有些恍然如昨日的感觉。
回忆像抽屉般被拉出来——半年之前两个人还没有互相表面过心意，因为叶星决定去集训而独自离开又默不作声地消失了一个礼拜，而自己这一个礼拜都过得十分牵肠挂肚。
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早就撒下了种子，明明应该是个漫长的过程，却迅猛得像是加了某种催化剂般，徒生的力量从根部膨胀，终于，嘭的一声，发芽。
连普普通通的一通电话都变得无比磨人和暧昧。
他至今还记得那个雨夜来之不易的一通电话，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找着话题，漫无目的地谈天说地，却闭口不谈“我想你”——此生应该再也不会有那种感觉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怕某些不好的预感会被验证似的，此刻他不得不故作轻松地找着话题：“之前许哥为了让陈辉撤案，差点都要把酒吧卖了。也不知道李振东给了陈辉什么好处或者有他什么把柄，你说他这么忠心图什么啊？不对——说不定李振东真挺有钱的，毕竟私底下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齐光。”叶星打断了他。
“嗯？”
“除了这些，你没有别的要跟我说了吗？”
齐光愣了愣，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就算不敢去猜，但事实确实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基本可以确定叶星拿方蓉的手机发现了他们之前的通话记录。
而他今天的隐忍也并不是错觉。
“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叶星问，“如果我今天没看到通话记录，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为什么跟我分手？”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结局不都是一样？”齐光的语气蓦地冷淡起来。
“她跟你都说了什么？有什么非得要分手的？为什么你这么轻易就能结束一段关系？”叶星压着声音吼道。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在无理取闹而已。
方蓉会说什么，齐光的内心经历了什么，根本不是难猜的事。但他需要吼出来，需要一个发泄口，就算明知道无力改变什么。
齐光闭上眼，喉结上下动了动：“对不起。”
果然，无力改变。
现在所有的情绪犹如困兽之争，叶星捂着眼睛等自己平静了些才开口：“是我对不起你。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在打这通电话之前我还抱着一丝幻想——是不是如果我没决定要回来，你就不会跟我分手？我真希望一切都是因为我。”
尽管是在商业区，但这种黑灯瞎火的小巷子也算隐蔽，齐光靠墙站着，在暗处望向外面明亮的主干道上熙熙攘攘的景象，目光渐渐黯淡。
“我不会怪你回去，如果你因为我而抛下自己的家人，那你就不是我会喜欢的那个人了。”
“我知道这事我根本没有选择，我那个时候无论如何都必须回来。可是这就像是一个死局，我是不是连改变的余地都没有？”叶星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你分开，这段时间没有跟你联系，我才知道什么是度日如年。齐光，你也别在这里给我装轻松愉快，我知道分开这段时间你丫肯定也不好受，今天是不是特别期待我的电话，是不是特别矛盾——又要跟我分手又不甘心真的彻底失去联系！”
“别说了，”齐光咬了咬牙，“叶星你别再说了。”
似无奈又悲恸，他靠着墙的后脑勺不住地往后砸了几下才算痛快。
叶星没有放弃，依然自顾自往下说着：“为什么你当时就不能跟我商量一下？我知道你做事一向果断又特别有主意，但这毕竟是我们俩的事，为什么没想过我们一起面对一起对抗？还是说你真的觉得放弃我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对抗什么？对抗你妈妈吗？你知道我不会的。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就这么笃定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分手吗？”
“在那个情况看来，难道不是吗？”齐光反问道，“你要走了也没跟我说一声不是吗？连他妈李柯都知道了，我天天跟你在一起的人都不配知道！”
话至此，他突然大为光火，狠狠踹翻了身旁的垃圾桶。
“齐光！”叶星被他这一番话弄得有些急躁，“你明明并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现在提它作什么？嫌事情不够乱？”
“你根本不明白我那天的情绪有多糟糕，我这个人有多糟糕。”齐光说着，又朝无辜的垃圾桶补了一脚，终于忍无可忍把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与愤怒一并道出，“我不怪阿姨给我打电话，我也十分理解她的心情，我就是突然想到，如果我妈还在的话，是不是也会给你打这样的电话？我不知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但是我不想伤害任何人，这事目前就只能这样解决了！别说我没找你一起面对，我当时只知道你要走了，你他妈要走了跟我提过吗？”
叶星彻底愣住了。
他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心疼？委屈？又或者是无力？
齐光也没再喋喋不休。
电话两头交织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像是过去无数个夜晚令人心跳不已的回忆般，两个人不必说话，就靠身体和呼吸交流，温柔缱绻，一旦触到便无法再分开。
而现在，在这衰败的街角巷头，夜色袭人，连风都在无情地嘲弄。
“这事儿真就成死局了是吗？”叶星问。
“嗯。”
“好，我他妈再给你打电话我就是狗。”
“叶星，”齐光没有意外，他知道叶星冲动之下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叫他名字也不过是想止住他继续说些幼稚的话。只不过没有想到，自己再开口怎么就问出了这个更加无脑的问题，“你后悔吗？”
但他问出来自己就先后悔了。
如果这时候叶星回答“是的我非常后悔跟你在一起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承受这个明显是气话却能给自己带来切肤之痛的答案。
好在这个问题并不明朗，被问着完全可以挑选自己所感知的角度来回答。
“不回来我可能后悔，毕竟我不能放着我妈不管，”叶星顿了顿，“但现在……现在只是有些遗憾。”
齐光稍稍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什么意思？”
“牺牲太大了。”
“牺牲了什么？”
电话那头只空白了两秒便做了回应，声音清冷且平静。
“你。”
貌似有小可爱觉得不够虐来着，我觉得今天这章还挺虐的哈哈哈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为了一口气把这章虐完都没有卡字数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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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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