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水流像无数只鬼手将二人推开,斐慈本想去救无妄,可石髓洞的地面本就滑腻非常,他刚踏出一步,便察觉脚底忽空,险些被潜流冲得滑到!幸好在旁的西岑将斐慈稳稳拉住——“殿下,凌霄千万百姓的性命,此刻全系于殿下一身!殿下,你必须活着出去!我去救无妄少侠就好!”
话音未落,头顶陡然掉下几块石髓石块!西岑飞扑将斐慈护在身下,溅起一片片水花。幸好掉下的几块石笋生得圆钝,没有把西岑砸伤。斐慈急忙检查西岑背上的伤势,摆手道:“西岑,夕岚他不会泅水,你先把他带走。留丹枫在这里看着我就好。”
西岑这才想起可怜的夕岚,扭头去寻丹枫,见丹枫往这边游来,这才放心将斐慈交给丹枫保护。
西岑:“殿下,那西岑走了。你和丹枫一定要小心啊!”斐慈没有心思理会西岑,他盯着那个越游越远的无妄,心头恚愤不已。他平日里待无妄那么好,无妄怎么就贸然丢下他一人呢!
斐慈:“无妄!快回来!你在水里行动不便,你这样游过去会送命的!”
说罢,不远处“轰”地传来一声巨响,斐慈抬头望去,只见顶部竟崩了一个大洞,掉落的碎石如暴雨般坠下,将本来停在石髓石上的灵鸢砸晕过去。无妄在水里本就危险,如今连灵鸢也晕了过去,那无妄在水底便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瞎子!
浑浊的洪水已经漫到下巴,此时此刻哪怕只是简单的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更何况这地下水腥臭不已,斐慈生来高贵,矜贵得这辈子从未浸泡过在这样污浊的水中。他顾不上丹枫的劝阻,竭力往无妄的方向游去。他拼命想拽住无妄的手腕,可永远都只差一点点。
顷刻间,洪水的高度已经能漫过一个成年男子的脑袋。无妄因灵鸢晕厥,双眼被一团漆黑侵入,顿时找不到前行的方向。他胡乱甩动身子,手上的血水在身旁形成一个规模不小的漩涡。
斐慈矍然失色,唯有屏住呼吸一口气往前方游去——无妄身边有一道暗流,若是不加注意,定会被漩涡卷走!
斐慈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前方面色苍白、手足无措的无妄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冥泉峡中又即将迎来一阵新的石髓石暴雨。石髓石哐当哐当地掉落而至,斐慈虽急忙闪躲,可水位越发高涨,他忽地感觉足下一滑,虽运劲前行,但因看不见水下有什么东西,因此被绊了一脚,脚踝处刺刺地发烫发疼。
“殿下!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无妄少侠由丹枫来救就好!”石髓石继续坠下,丹枫伸手去挡,可无疑也是螳臂当车。待斐慈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高声喊道——
“无妄——”
斐慈的嘶吼声在冥泉峡中久久回荡,可被喊的人却丝毫没有一丝反应。在斐慈闭上眼前,他看见无妄早已被漩涡吸入,可无妄的身子却没有如期下沉至水底,而是奇迹般逆流腾空而上,伴随一团萤火水蛭的包围,那抹蓝色清影诡异地飘向洞穴深处……
“滴答——滴答——”
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无妄听见水滴的声音。他轻轻握拳,右手再度隐隐作痛,看来耳边传来的是血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他挪步向前,只觉地上粗糙松软,较先前在冥泉峡所踏的滑腻地面全然不同。无妄闭气运功,心想自己可能被空明带入了一片幻梦中。自己刚刚跌落至一片浑浊的水中,空明是水神,祂指不定对那片水施了什么邪法。
无妄摸了摸剧痛的后脑,渐渐觉得耳朵里像是被灌入了浑浊的阴河水,整个脑子竟起雾了似的。忽然间,他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巨大的雷声,密集的雨水疯狂坠下,让本就冷得哆嗦的无妄更觉寒气刺骨。
无妄摸黑四处行走,想寻一个地方躲雨。自从有了灵鸢,无妄凡是做梦都能看见东西。可这一次……他的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
黑暗早已是无妄最熟悉的朋友,他不惧怕黑暗,只是担心这场雨不知什么时候才停歇——他实在是受不住这雨水冰冷的侵袭。他越往前走,前方的路越是泥泞。那暴雨如泣,无妄被吵得根本无法分辨除了雨声以外的任何声音。他又惊又慌,一下子就乱了阵脚,无意在泥地上滑了一跤。
“小兄弟!小心!”一个沉稳的男声从耳边掠过。那声音有些熟悉,听起来和国师江临很像,可是声音却又年轻许多。
那人将无妄扶起,转身摇着铃铛匆匆离开。无妄循着那人的脚步声往前走,只听见一道惊雷声响起,紧接着那人就怒道:“陶村长,三日前水神已向在下托梦,说是今日上天必会降下灾难,山洪会将整个村庄吞没!我们必须现在马上迁往高地!在下早已将时间说得清清楚楚,村长你为何不通知大家离开?现在大家必定在睡梦中,你别拦着我,我要去喊醒他们!”
无妄微微一怔,心想道:“水神……?山洪……?莫非这里就是当年的那场洪灾?”
思绪回笼,只听阵阵怪风将村长的声音吹得忽远忽近,如同野兽的喘息:“歹东西!如今秋收在即,你们若是现在撤离,那赋税谁来交?”他厉声咆哮,一脚将什么东西踢翻,溅起一滩泥水。他狠狠扇了那劝导大家撤离的义士一巴掌,再度质问道:“你看看这些稻谷!再过三日就能割了入仓,现在跑?你是想让稻子们都烂在地里吗?你担得起这责任吗?”
那人气得大口喘气,“陶威,你别欺人太甚!”话音刚落,天边又响起一道惊雷,伴着雨水从屋檐滴落的淅淅沥沥,将无妄的耳朵折磨得更是难受。
“朝廷的征粮使已在路上!若我们交不出足额的粮食,轻则夺田,重则问罪!到时候全村人都要背负着罪名流放!”他恶狠狠道:“江临!你要是敢拉着那些人逃跑,我就一刀送你去见阎王爷!反正我若是丢了官,我娘定是不给我好脸色看!我也不活了!”他顿了顿,又朝另一个方向吼道:“都看什么!快点拿好镰刀割麦去!不割完这些稻谷,你们哪里都别想去!”孩童的哭闹声一声比一声更响,似乎在和雷声较劲似。不远处几个拿着镰刀的村民小声啜泣着,口中似乎含着一股怨气不敢开口。
无妄心想道:“江临?看来这里确实是三十年前太微国的石通镇,江临的家乡就在这里。不知道这儿究竟是梦还是真的石通镇?我若执意让村民们离开,会改变过去的一切吗?石通镇的百姓们能因此得救吗?”
想起曾经见过的义冢,一腔怒火的无妄早已下意识将手摸到了剑柄之上。他攥紧拳头,循着陶村长的脚步声冲了过去——他要当面质问这个冷血的陶村长!
无妄本就不擅长理论,更别说是吵架,可为了这些无辜的百姓,无妄豁出去了。他扯着嗓子吼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决定会害死多少人?!”
但无人应答。
“你听见没有?我和你说话呢!你不理我也行,我直接去把那些还在割麦的村民们带走就是了!”无妄气得气血倒流,整个脸抖得发烫。可屋内只有陶村长来回踱步的声响,吱嘎吱嘎地得令人烦躁不堪。陶村长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屋内多了一个人,真是个傲慢的东西!
无妄循声往陶村长走动的地方一抓,想继续和村长沟通,可无妄只觉得手上冰冰冷冷的,像是抓住了一团冰雾。惊魂过后,他左右拍打四周,却依旧碰不到陶村长半条汗毛。无妄暴怒道:“想躲?没那么简单!”
他拔剑冲向陶村长,可陶村长依旧一声不吭,仿佛陶村长所在的世界,根本感知不到无妄的存在。
无妄气得喉间发紧,正打算下死手将陶村长一剑毙命,好救出其他不愿离开的村民。可一剑下去,无妄竟什么都没劈中!按理来说,即使自己看不见,但陶村长只是一个普通人,自己的剑法是绝对够用的,怎么会这样?
两剑、三剑……
无妄此时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只是这场回忆中的一个过客。在这场故事中,自己并不存在。
他定在原地,正在思索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毕竟在来到这里之前,自己似乎在做些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无妄的头疼得快要裂开,里面似乎被成千上万的银针刺入,让无妄暂时忘记了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在停顿的片刻,四周的雨声越发清晰,无妄只觉得自己身体飘飘然的,似乎已经不在原来的木屋内。
等无妄稍稍清醒过来时,他忽地发现不远处有一坨黑漆漆的影子,无妄看不太清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前面有许多人,还有一对童男童女在哭泣。无妄心中大喜道:“太好了,终于能看见了!前面有一个人,但他离我有些远,实在瞧不清他是谁。我走快些,去问问这是哪里。”
无妄飞速点足,快步穿过满溢稻香的田地,他往前看去,稻田阡陌的终点处,有一个祠堂似的小屋子。无妄越往前走去,那哭喊声更是刺耳,他在门外探了探头,只发现里面有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的小女孩,她的头上蒙着红布,俨然一副新娘模样。在她身旁,跪着一个哭得双眼红肿,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男孩。那男孩拉着女孩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一个年迈的老者拉着男孩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小威,你的妹妹已经被选为山神的新娘,只有将她献祭给山神,我们村子的人才能得到庇佑。否则……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男孩拼命摇头,仿佛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停下哭泣。可任凭他的哭声再大,最后一切声音也都淹没在祭司的诵经声中。老者颤抖着按着男孩的肩膀,哽咽道:“小威……这是山神的旨意。我们是凡人,只能听祂的。”
无妄往后退了几步,抬头往祠堂看去,那牌匾上果然写着四个大字——陶氏宗祠。如此看来,那小男孩便是刚刚那个十恶不赦的陶威陶村长。原来陶村长小时候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怪不得他对神明一说如此厌恶。
无妄再度眨眼,那陶氏宗祠的牌匾竟褪色了几分,角落处都生满了蜘蛛网。他往里一瞧,里面坐着江临和陶村长。他们并不像雨夜那晚那么争锋相对,相反,他们一起饮着酒,似乎在聊着什么事情。无妄偷偷缩在窗下,偷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陶村长仰头灌下一口烈酒,随后随手将瓷碗重重砸在桌上:“三十年前,那群老不死说山神要娶亲,用红绸绑走了我家莲妹送到山洞里。可结果呢?第二年山崩,几乎把半个村子都埋了!这就是你们供奉的神明吗?”
江临听后畏手畏脚抿了一口酒,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别的我不敢保证,可我每次做梦遇到的劫难都应验了。村子里有两百三十六口人,还有……卧床的弟妹,你必须——”
陶村长听到“弟妹”二字,忽地将酒瓶一摔,酒渍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深色。他转头往窗外看去,吓得无妄赶紧蹲下身子。只见陶村长顿时像被抽走了脊梁,语气都变得为微弱起来:“唉……说到她的病,就更麻烦了……”
无妄在窗下细细听着,这才明白,原来今年的赋税比往年多了三成,可朝廷的征粮使正在赶来,若是逾期不纳者,则以通匪论罚。副村长想了个法子,找了粮商过来“救火”,可利息高得吓人,但村子里的人都质朴得很,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早就都在拮据上面按了手印。若是现在丢下田地不顾,横竖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碰碰运气,说不定洪灾并不会降临。
无妄这时候才明白,原来陶村长并不是个麻木不仁的坏人,他反对撤离不是为了留住自己的权势,更不是固执愚昧,而是一个丈夫在“救妻子”和“救村民”之间做了绝望的抉择。
再一眨眼,无妄竟已站到洪水肆虐的村庄中央,雨夜又再度降临,浑浊的水流已经没过他的腰际。
无妄听见陶村长的妻子在里屋咳嗽,每一声都像是生命的倒计时。而江临则跪在祠堂前,眼泪混着拍打在他脸上的雨水砸进泥泞中。远处,孩童的哭声被浪涛吞没……
——没有一个人是错的。
陶村长错了吗?他亲眼见过“神谕”的谎言,他只想救自己的妻子,只想让村民不被朝廷问罪。他比谁都清楚,逃了,就是死路一条;不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么江临错了吗?他梦见洪水,早已提前拼命警告,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可最终善良的村民还是没有听信他的话。
那空明又错了吗?祂曾降下警示,却被凡人轻视;祂的力量源于信仰,却被信徒背叛。当绝望积累到极限,祂的愤怒,不过是另一种悲鸣……
可如果谁都没错,为什么结局还是如此残酷?
无妄头痛欲裂,身体被洪水冻得心扑扑直跳。在洪水将他淹没的那一瞬,他猛地呛了好几口。冰冷的洪水灌入口中,呛得喉间发疼。
“无妄——快醒醒!”
斐慈的声音像隔着一层萝纱,忽远忽近。无妄下意识凑前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可唇上却忽地压来一片温热——
斐慈的鼻息混着乌龙茶茉莉香气渡了进来,无妄在一片黑暗之中,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快要被斐慈吹入的香气塞得肚子发胀。无妄想逃,可是意识却未完全归位,只能像一块亟待享用的糯米糍,被斐慈任意啃咬。
不过多时,斐慈越来越惊慌,他一边摇晃无妄一边再度用力吹气,仿佛先前那些温柔模样都是演出来似的。他又急又狠,把无妄快要吹晕过去。无妄本来已经感觉到有一股气流在口腔中来回旋转,意识本是逐渐清醒过来的,可是斐慈亲得忘情,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得飞快。
“无妄……快醒醒!”斐慈松开唇,气息又蛮横地闯了进来。无妄只觉得面上发烫,很想开口却无法出声。他心想道:“我已经醒了啊……可慈哥哥你这般吻我,我要怎么让你知道我已经醒了?”
灵鸢尚未苏醒,无妄即使已经被斐慈从幻梦中唤醒,可眼前依旧一片黑暗。无妄只觉得自己脑子晕乎乎的,甚至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醒了过来。
“咳咳……”无妄咳得发颤,终于把腹中水吐了出来。可没等无妄喘过气,斐慈就扑了上去为无妄擦干净嘴角溢出的银丝,再度贴了上来——可这一次不是简单的渡气,而是毫无道理的掠夺。
无妄可以清楚感知到斐慈的手掌正扣在自己的后脑,指尖正缠进自己湿透的发丝里,吻得又凶又急。无妄呜呜喊着,头被斐慈满手贵戒硌得生疼。他见示弱没用,只能轻轻推了推斐慈的肩膀,可斐慈却像疯了似的,不仅没有松开,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似乎要把无妄融进身体似的。
“慈哥哥……”
无妄还没说完,斐慈的唇又贴了上来。只是这次的吻仅仅是点到即止,只在唇角轻轻厮磨片刻。无妄被斐慈这样撩拨,刚刚复苏的呼吸再度紊乱了。斐慈一点也不收敛,继续四处乱吻,直到他将嘴唇游走到耳垂发烫,这才饶了无妄。他哑着嗓子求道:“无妄,你以后不准再吓我了……”
无妄将手滑倒到斐慈颈后,轻轻摩挲着,像安抚一只失控的野兽,“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斐慈带着哭腔猛地摇头,随后一把将无妄再度按进怀中。无妄窝在斐慈的怀里,只听见斐慈擂鼓一般震动的心跳声。无妄一边安抚斐慈,一边用另一只手寻着附近的情况。周围似乎被水淹得厉害,若是没有斐慈的帮助,也许自己真的就回不来了。
无妄松了口气,庆幸着自己回来了,而斐慈似乎比自己更害怕这一切的发生。无妄满心喜悦地挨在斐慈身旁,两人的衣裳都湿透了,紧贴着皮肤,一时分不清是谁的体温在支撑着谁。无妄蜷了蜷手指,指腹碰到了一块凹凸不平早已被流水磨去棱角的石头。水声淙淙环绕在耳畔,看来斐慈和自己正被困在一块可供两人平躺的大石上。
无妄擦了擦沿着额头滑落下来的水珠,那水滴弄得他痒痒的,实在是受不了。在劫后余生的余悸中,唯有二人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斐慈开口:“不行,无妄,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能再这样。我会受不了的。”斐慈将无妄的手放到胸口,语气中带有着从未有过的哀求之意。
无妄快速眨了眨眼,眼神涣散地转移着话题:“慈哥哥,我们先不说这些了。丹枫他们呢?怎么这里只有你?我似乎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了。”
斐慈叹气道:“方才来了一阵暗流,把大家都冲散了。我拼了命的去追你,这才把你救了下来。这里很危险,我们快去找离开的洞口,等水位过去,我们再回来找那仙蜕,距离太微他们攻打过来还有几天,我们还有时间。而且我们也已经知道怎么去找空明的仙蜕了,不急这一时。”
无妄呆呆发怔,心里本来还在担忧灵鸢和其他侍卫哥哥们的安危,一听到斐慈要走,赶紧摇头道:“慈哥哥你忘了么?空明是水神,若是祂一直不让这些洪水褪去怎么办?祂一直不现身,定是远在凌霄的某个地方害人赶不回来,要等祂赶到这里,一切就来不及了!我们这一次已经打草惊蛇,若是空明以后将仙蜕挪了地方怎么办?我们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斐慈为无妄拨去眼角旁湿漉漉、糊成一缕缕的头发,叹道:“可是小鸢不见了,你现在又看不见东西……”无妄准确无误用手指抵住斐慈的唇,开口道:“这算什么,没有遇到小鸢之前,我照样在君靖山里劈柴、煮饭。慈哥哥,你快陪着我渡河,我们回去万神庙不就好了?”
斐慈为难道:“我刚刚为了救你,不小心弄伤了腿,现在怕是没办法游过去了。”无妄耳畔传来布料摩挲的声音,似乎是斐慈想掩住伤口。无妄惊道:“你受伤了??严重吗?我有药,你等等,我拿给你!”无妄想伸手去翻金疮药,不料手还没碰到袖口的缎子,斐慈早就把他的手握住了。
“嘶——疼!你那么大力干嘛!”无妄右手掌心的伤痕还在渗血,被斐慈这样一弄,好看的五官顿时在仅有巴掌大的脸上拧成一团。
斐慈顿时面带愁色,不断道歉:“是我不好,是我太粗鲁了。你的药呢?还是我先替你涂药吧?”
无妄再度摇头:“不用了。我从小习武,早就习惯受伤了。这点小痛算什么……我先替你涂药,随后你就留在这里帮我观察,告诉我应该往哪游就好。”
斐慈感动极了,搂紧无妄道:“你就这般相信我?”
无妄轻笑一声,“那当然。好啦,别啰嗦啦,我给你涂完药,我就该走了。”
斐慈接过无妄从袖口翻出来的金疮药,随手将药放在大石上,“无妄,我的腿不要紧,待会我们还要离开这里的,涂了药也会被水冲掉。我先告诉你怎么游过去,等你把空明解决了,我们一起出去,等出去了再涂药好不好?”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像哄小孩似的。
无妄想了想,点头应道:“也行。那你到时候记得好好涂药。”他翻身跳进水里,扑腾双手双脚几欲离开。可游了没多久,他又急匆匆游回来,难为情地在水里抬着头说道:“慈哥哥……你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他那琥珀色的眼睛在石髓洞里亮得很,漂亮得让人心慌。那失明的湖水一般的眼底倒映着斐慈的倒影,让无妄顿时像一只迷了路的鲛人。
斐慈笑了笑,给无妄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好让那张俊秀的脸庞能大幅度地露出来。他低头探下身子,双手捧起无妄的脸,望向无妄时眼睛里满溢着爱怜。他欲语还休,唇还没碰到无妄,便已经整个脸又烧了起来。他动了动唇,笑了笑:“无妄,我等你回来。我本想吻你,可又怕舍不得你。快去吧,我会等你的。”
无妄的眼睛忽然含了泪,他说:“那我去了。”他唰地一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斐慈在大石上用手撑着身子坐得直直的,认真为无妄看路。不过多时,无妄来到万神庙所在的水域,那里早被洪水侵袭,有不少泥像都已被毁得只剩半个。
他急急喊道:“慈哥哥,你帮我看看这里哪里有六角流星镖?那流星镖我系了红缎,很明显的。”
斐慈在后方吼道:“我看到了!那流星镖就在你的东边,你往东边走三步就能摸到!小心点,别划破了手!”
无妄也大声吼道:“知道啦慈哥哥!我会小心的……”他匆匆往东走了三步,取下腰间的金莲降魔杵,将降魔杵举起过头。他刚刚才举起手,可又犹豫着把降魔杵放下,忽地转过身朝斐慈所在的方向喊道:“慈哥哥!”
“怎么了?莫非……你把口诀忘了?”斐慈远远打笑着。
无妄结完手诀,顿了顿:“慈哥哥,桦娘她与我一样,冬天畏寒,总爱在屋内烧炭,你得提醒她多开窗,不然她会咳嗽。”
斐慈正想问无妄为什么说这些,可无妄根本没斐慈插话,又继续交代:“慈哥哥,你将来会是个好皇帝的。凌霄的百姓都会因为你,而过上好日子的!”
斐慈的脸色不由得一变,不自然皱起来眉头:“你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
无妄微微摇头,面上仍带着平和之色,唇角挂着一抹淡笑:“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便说了。慈哥哥是嫌我啰嗦了么?”
“怎么会……那你继续说罢。”斐慈虽语带笑意,可半个身子已悄悄落到水中。他忍着伤口再度触碰到冰凉河水的痛觉,咬着唇往无妄那边游去。
无妄还在继续往下说,并没有发现斐慈的异样,“慈哥哥,你以后可别想我……”无妄哑着嗓子,又叹息道:“算了,你定是会想我的,就算想要——也别超过一年。”
斐慈终于忍不住了。他加快手上动作,拼命划破浊浪,“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斐慈先前为了救下无妄,不慎被水下尖锐的石髓石割破了小腿。如今他泡在污浊的河水里,腿上不免感到刺刺地疼。
被翻腾而起的水声虽不轻不重,但无妄听得异常清楚——是斐慈游过来了!
不行……要在他赶过来之前……
无妄那张本就算不得有血色的脸突然升起一阵惨白的颜色,他举起金莲降魔杵,悲戚地念道:“罡气护身,剑诛妖祟!”——这是《净念斩鬼决》的第一招。他在心中念着世间美好之物——与师尊、桦娘、恩光师兄等人的温馨时光。当然,还有与斐慈这几个月来说不上长,可也令无妄记忆深刻的日日夜夜……
少时,整个石髓洞被金莲降魔杵附上的金光照得如同白昼,斐慈忍不住用手去挡住那夺目的光线,泅水的动作顿时慢了下来。
无妄一边变动招式,一边用降魔杵往流星镖旁的泥像上刺去,在劈开泥像的刹那,一股腐臭的黑气猛然喷涌而出,那股腥味污浊地刺鼻,熏得远处的斐慈都忍不住作呕。待无妄簇簇戳落泥像的外壳,几根鱼骨便嗖嗖地钻了出来,而且越发膨胀、变大。过不多时,一具树干大的沙白色娃娃鱼骨架竟从裂缝钻了出来,它舒展着身子,仿佛在庆祝从狭小的牢笼中挣脱出来似的。
“咔嗒、咔嗒——”
那“东西”疯狂扭曲蠕动着,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边爬还边掉落着骨架上的黑色丝状腐肉。无妄瞧不见这诡异的场面,但鼻子和眼睛早已被熏得发红,他屏住呼吸咬破指尖,疾速在空中写下未迟大师先前教会他的符文。
无妄左划右扬,耳畔中不断响起当初未迟大师将金莲降魔杵给到自己手上时说的话——“旺旺儿,这世间有些邪祟非凡人能斩。当年老衲斩的是罗刹王,都让老衲少了半条老命。无妄,这金莲降魔杵仍是上古神器,一般人可使不得。但你武功高强,又跟着你师傅修道,算是勉强能够启用这法器。但你要记住,你要斩的是神,你想要解决祂……就必须以毕生功力为引,必要时……还有可能要牺牲你自己,你真的决定好要带走它吗?”
无妄当时也没有多想,毕竟他的亲生父母下落不明,凌霄百姓又惨遭梦疫折磨,若是不尽早解决,也许有一天也会把桦娘、斐慈几人的命都一一带走……他点头答应,将沉甸甸的金莲降魔杵放到手中握紧,心想着此事一定要瞒着斐慈。未迟大师见无妄年纪轻轻,便这般舍己为公,宅心仁厚,当真万分难得。他温声安慰道:“旺旺儿,你不必过于忧心。你师父已位列仙班,这天地广阔,未必没有救你的法子。”
待无妄思绪回笼,他以全身的力量突刺那发出异响的娃娃鱼骨架,整个降魔杵直接贯透了整个仙蜕!
“神威镇邪,万邪俱净——”话音未落,无妄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轻盈起来,眼皮变得很沉,浑身的力量顿时被抽离而去。
眼见无妄的身体从双手开始一寸寸化作细碎的光点,似是被风吹散的萤火虫,斐慈疯了般往岸上扑去。
“无妄——!!!”
斐慈上岸时狼狈地滑了一跤,将无暇的面容摔出几道血痕。他顾不上这些小伤,伸手去抓住无妄的身子,可指尖穿过的仅有虚无。不管多少次往前扑去,却依旧落空……
少焉,最后一颗光点缓缓擦过斐慈染血的脸颊,但仍依依不舍地,想要吻他的唇……
最后,天地俱寂,石髓洞中,仿佛只剩斐慈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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