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本就崇尚武道，皇帝斐昱一听到能由天下第一的武仙来饰演黑龙大将军，开心得是合不拢嘴，心想凌霄的日子终于是好起来了，还将无妄的好意当成了投诚，直接一口答应斐慈，说是按着他的想法去办就好。
江临算了一卦，当日的吉时在晚上，于是封禅大典便在夜晚进行。东巡的队伍浩浩荡荡通过德耀门，开路的仪卫举着黑龙旌旗，整整齐齐往凌安东边的一座小山赶去，远看乌泱泱一片。
成排道者诵经引路，少女立于花车放飞天灯，舞龙者打亮金色铁花，高楼下乐师卖力吹奏乐曲，乐声伴着高楼之上王公贵胄的酒肉靡香一同飘到天上。檐下无知孩童提灯玩耍，路边吆喝的卖货郎忍不住停下，观看十里长街金灯如昼。烟花散落后，宫内铜钟声齐鸣，整个凌霄宛若地震般轰鸣。巨响声止，宫人放飞上千只口衔鲜花的燕子，无妄面戴金制面具在百花丛中脚踏白马身穿黑衣飞扬而至。
他身上的珍奇珠宝戴得满满当当，雍容华贵，飞驰时叮叮当当，甚是悦耳。手举无陵宝剑领在前头，意气风发凛凛策马。
紧跟其后的马车上驮着一尊纯金制的观音像，那观音佛眼低垂，怜爱众生。在观音像后，有一金色龙辇，挂着黑缦金绫，将马车内的一切掩得虚虚实实。斐慈身穿左袒式白绸宝相花纹天衣，袒露着臂上用散沫花汁绘制的黑龙纹身。他项上戴着红宝石璎珞，双耳戴着金制的鸾凤耳环，随着马车的行进，金器叮当摇晃。
斐慈盘坐在车上，学着观音垂眸恬淡微笑，既怀两抹春色，又含万千乾坤。他花颜胜雪，身姿挺拔，玉面威而不怒，不禁叫人为之所倾倒。
男女老少提着灯挤在两道化为人墙，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凌霄太子的尊容。可帷幔厚实，百姓们只能远远窥看斐慈健硕的身影。待队伍出了凌安城门，百姓们在城里齐声呐喊：“太子殿下金安！太子殿下福泽绵延！”
斐慈冷笑一声，心想道：“这大约是外祖父找人演的戏，想在父皇面前营造出一副自己很受百姓欢迎的样子。可父皇小肚鸡肠，这样做只会让父皇更加厌恶自己而已。”
斐慈的外祖父赵骁是凌霄赫赫有名的上将军，在师拥大将军失踪后，他便成了凌霄最有名望的将军。因此斐慈在失去母妃宠爱后，还能依靠娘家力量得到朝中众多大臣的支持。
夜晚的凌安郊外，白雾浓重，斐慈坐在台上一动不动，很快便浑身发抖。幸好事前和斐初做了交换，否则三公主斐初若是来了，肯定是要冻出病来。斐慈心想道：“我那小无妄很是怕冷，不知道他现在感觉如何？”
斐慈往前望去，无妄依旧听从江临的吩咐，自站在台上起，就一直挥剑使出前几日教会他的“黑龙剑法”。那是开国将军黑龙大将军自创的剑法，每一招都狠戾豪放。
只见前方剑光闪耀，好似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无妄用劲挥着，剑下嗖嗖生风，啸声长久不绝。
斐慈小声提醒道：“无妄，你休息一会儿吧。稍稍偷懒一下，随便耍耍也没事的，旁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妄的声音被面具挡了一半，说起来话嘟嘟囔囔的，“怎么……行……这可是……你们凌霄的……封禅大典……会影响国运的！”
斐慈轻笑一声，继续拿着拂尘左右点拨，往台下撒着水露，“好好好……无妄你那么用心帮我，等一切结束我们回濯玉府好好吃顿好的。对了，你冷不冷啊？”
无妄东奔西跃，摇头道：“我打得浑身都是汗，一点儿也不冷！”
“那就好。等去到山上，我命人给你准备药浴。”无妄轻轻应了一声，继续施展黑龙剑法的精妙之处。
队伍来到上山的路时，路上几乎已经没有其他行人。四周除了乐师的丝竹声，唯有虫鸣作伴。斐慈捶了捶酸痛的腰，松了一口气，他心想：“现在四周没有百姓了，不需要坐直身子了。小无妄那么认真做什么，我看看和他聊点什么，让他放松一下。”
斐慈正想着话题，一个举着旌旗的仪卫忽然将旗子往旁人身上砸去，从袖口掏出一枚流星镖往斐昱的金龙座辇掷去。
只见那人一手从衣襟掏出一把匕首，高举着武器往斐昱那冲去，怒吼道：“狗皇帝，受死吧！”
那声音高亢而壮烈，但带有女性独有的细腻。斐慈心中一惊，不知今日为何会忽然冒出一个刺客来。而且这个女刺客还混在众多男性仪卫中，看来此次犯案并非单枪匹马……莫非她是母妃的旧部？
斐慈不敢多想，飞身夺下丹枫的佩剑，纵身跃到父皇的座辇前挡下刺客匕首，高声怒喝：“哪来的泼女子！”
女刺客见到斐慈，眼中毫无惧色，“你又是什么狗东西？是为那狗皇帝卖命的么？！那狗皇帝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竟然将赵恩将军害死了，我要杀了他，一命换一命！！！”
听到母妃的名字，斐慈险些没握稳剑柄，他深吸一口气，心生怜悯，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今日是母妃的忌日，她的旧部来找斐昱寻仇了。
斐慈侧了侧身，以身挡住冲过来的护卫，剑刃虽抵于刺客喉咙，可也未伤她半分。斐慈叹道：“你口中的赵恩便是本王生母。母妃当年是一场意外，你就算杀了父皇，赵……赵将军也不会回来的。你又是何苦以死相搏？”
斐慈的话令她眼底噙满热泪，她无奈片刻，高声喊道：“原来是太子殿下，刚刚小女多有得罪！殿下，当年那事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既然你不肯承认，小女只好一死明志！这狗皇帝不死，凌霄很快就要亡国了——！！！”
趁着护卫还未逼近，那刺客大力抓住剑柄，猛地往脖子上抹去，血花顿时四溅，将斐慈身上纯白的天衣染了个彻底。他的脸庞、脖颈、臂膀，全都滴淌着鲜血。斐慈知道，这血不仅仅是那刺客的，也是生母赵恩的，更是凌霄千千万万子民身上流淌的鲜血。
斐慈沉默片刻，忍下心头不满。他用手抹去粘在眼睫的血，丢下剑装作若无其事般禀告斐昱，“父皇。那刺客已经死了，看起来不过是个疯女子。今日是凌霄的封禅大典，莫要误会吉时，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斐昱从帷幔中走了出来，睥睨着死死盯住天空的刺客。他看了那刺客许久，随意指了一个护卫散漫道：“朕不喜欢这女子的眼，你过来，把她的双眼剜了。至于尸体……此事不易宣扬，你找个荒山野岭的地方丢掉就好。”说完，他踢了那没了气息的女子一脚，不耐烦地回到了座辇上。
无妄一边舞剑，一边偷偷透过灵鸢的眼看着那精神矍铄的凌霄皇帝。他虽两鬓斑白，可双眼炯炯有神，似乎冷不丁就能从眼底射出一枚冷箭似的。
无妄不忍目睹护卫行刑的过程，可灵鸢迟迟不走，无妄在见到护卫举起匕首的那一刻，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地干呕起来。幸好斐慈掷了一枚丝帕到灵鸢头上，恰好遮住了一切，否则无妄可能要好几日都吃不下东西。
待一切结束，无妄巴不得自己聋了。待丝帕被斐慈扯走后，无妄只见地上空空如也，早已没了那女子的踪影，就连血迹也已经被泥土掩盖。而斐慈身上的血迹，也已经被他身边的宫仆擦得干干净净，衣裳也重新换了一套。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并不存在，唯有飘散风中的血腥味，可以证明那无名刺客曾壮烈地来过。
无妄恶心地浑身发软，加上晚风习习，冷得无力挥剑。正好在后面的江临敲了敲锣鼓，寓意着一切的礼乐仪式可以终止，无妄这才叹了口气盘坐在台上，静静等着上山。斐慈怕无妄觉得冷，将头探出帷幔，低声挥手道：“你过来吧，里面没那么凉。”
无妄本就因为刚刚那刺客的事情难受，如今听到斐慈招呼自己过去，一个飞云步就闪到斐慈身旁。他抓住斐慈手臂小声嗔道：“你父皇好可怕……”
“今晚你偷偷来我房间，我陪你睡觉，别害怕。”斐慈拿出手帕，给无妄揾了揾额头冷汗。
无妄本来有些害羞，可一想到封禅大典来参加的都是皇亲国戚，这儿的人自己一个也不熟悉，要是能跟着斐慈一同入睡，好像确实安心一些。
“嗯……那等熄灯后，我去找你。”
到了山顶，无妄身份特殊，虽在封禅大典前表演了剑舞，可他既不是凌霄人，在凌霄也没有一官半职，于是被安排在厢房内休息。临行前，斐慈让无妄安心，“你在这里更舒服，那封禅大典又长又烦，我都巴不得不去。你就在这里等着，饿了就让泉儿命人给你弄些吃的，我这边结束后马上让西岑来找你。”
听夕岚说，这封禅大典的流程特别特别长，如今吉时又在晚上，估计要弄到半夜才能结束。无妄心生好奇，再加上封禅祭的地点就在不远处，无妄在房间里依稀都能听见礼官的叫喊声。无妄轻轻吹了个口哨，招呼灵鸢往外面飞去窥看。
只见百官跪于祭台之下，礼官正诵读着颂词。礼官停顿后，将手中的金册玉牒埋于祭坛内。随后他们焚烧玉帛和牲畜，以飨天地。
斐慈站在斐昱身旁，头戴九旒冠，身着九章冕服，气势凛然。在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同样一身贵气的男子，想来应是斐慈的几个皇哥哥们——
在斐慈身旁笔直站着一个一脸傲气的男子，那人一眼就知道是安王斐璟，他确实如同钱管事所说的受父皇喜爱，竟可以和太子斐慈站在同一排，而且和皇帝斐昱有说有笑。
在安王斐璟身后，站着一个掉入人堆里就找不到影子的男子，无妄是通过他的金蟒袍才认出他的皇子身份的。在他隔壁站着一个穿着类似衣裳的男子，那男子举止斯文，长得也更端正些，他们秘密耳语，二人似乎关系很好。
无妄曾听夕岚说过，斐慈有两个关系较好的皇兄，约莫着就是他们俩了吧？
那位长得平庸一些的，应是五皇子淳王斐澈，他为人和蔼，和斐慈是挚友。而六皇子恭王斐雅则喜好山水字画，写得一手好字，可媲美斐慈的手笔。五皇子和六皇子的生母是同一人，是一位被封为陈夫人的缫丝女，听闻她是皇帝斐昱在外出巡的时候偶遇的女子，当时深受宠爱，可在沈皇后的干预下，没被封为妃子。但陈夫人为人淡泊，也不太在意。
而在人群的最后面，则站着一个戴着金面具的男子。他长得矮小，应该不是玉树临风的江临。无妄记得斐慈有一个二皇兄，小时候因在前往祭祀的路上被猴子挠花了脸，导致大皇子堕马薨逝后未能顺位当上太子。他躲在人群后，虽贵为沈皇后所生的嫡二子，可眼神里满是惊恐，生怕被人看到似的。无妄懂得二皇子的自卑，毕竟自己也有一双瞽目，无妄从小就不喜欢被人见到自己的眼。二皇子面上有疤，应当也同样不愿被人看到。
无妄随着灵鸢四处张望，发现台上一个女子也没有，大约是这样重要的祭祀，不允许女性参加。无妄从小跟着桦娘，而且阁里也有不少功夫了得的师姐，他不懂为什么世人如此对待女子。他挠挠下巴，本想拿出书看看放松一下心情，可门口忽然传来了声音……
“我听说武仙大人住在这里是不是？七哥哥之前经常和我说起他的，我备了茶点，泉儿你快喊他出来~”
那女子的声音就像欢快的鸟儿，虽然叽叽喳喳，可是又透又亮，说什么都像是在撒娇。
泉儿：“泉儿见过五公主殿下，泉儿现在去请武仙大人。”
原来门外的是五公主斐真。无妄开心极了，听夕岚说，诚宁公主斐真可爱真诚，和斐慈关系匪浅，无妄直接拉开门，抱拳行礼问好：“草民见过五公主殿下……如今封禅大典尚未结束，我们私自在外走动，会不会不太妥当？”
斐真摇头道：“没事的，如今护卫都在那边，这儿没什么人看着。三姐姐也在我那屋，我们一起去和她玩吧，这什么大典，闷死人了。”
无妄听闻三公主斐初也在，便放心跟着斐真离开。路上，斐真笑眯眯走在无妄身旁，好奇地看着无妄肩上灵鸢朗声道：“趁着七哥哥不在，待会我们和三姐姐一起聊聊七哥哥的事情吧！”无妄来了兴趣，心想正好趁着斐慈在忙，可以和他的亲人多多了解他的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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