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晚上的宫宴,慈宁宫的午膳只备了几样清淡素菜。
如意两手托腮,望着一桌子的青绿发呆。幸好宫人在最后端上一碟油酥小鸡腿,不然这顿饭,她怕是只肯吃自己的眼泪豆豆。
风卷残云地嗦啰完一个鸡腿,如意挥舞着两双油汪汪的小手,扭脸冲一旁的琴心眨眼:“鸡腿!”
琴心轻声道:“我们先吃点菜,晚上可有比鸡腿还好吃的呢!”
如意小嘴一噘,眼巴巴地看李恒。
李恒一点头:“再给一个。”
油酥鸡腿这东西,香是香,却不好克化。宫宴一桌子好菜好饭,如意见了定要硬塞进小肚皮,如此一来保准积食。
琴心手里的筷子还在半空犹豫,高太后把自己的筷子轻轻一放:“知道你疼如意,可凡事也得有个节制。中午让她吃这么多,等晚上见着喜欢的,反倒吃不进去。”
李恒默然。琴心改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如意的小碗,哄她吃下了。
高太后没再启筷,打量了两眼李恒,眼睛笑如弯月:“你啊,这么一味地惯纵人哪成?等回头娶了妻,怕是要失了分寸。依哀家看,可得给你找个明事理,又能拿得住事的太子妃,不然如何管家?”
脸红透了的李恒大气也不敢出,赶紧端起碗假装吃饭。他把头埋得很深,以此回避皇祖母的灼灼目光。
然而,他的皇祖母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脸红什么?十八岁的大小子,是该张罗亲事。哀家过两天就找你父皇商议,赶早不赶晚......”
李恒充耳不闻,把碗里的饭一通扒拉。
高太后扭脸,朝德桂又是一嗓子:“你也留意着点,看看哪家小姐合适。”
德桂哈腰应承:“太子爷风华俊逸,不知招了多少官家小姐倾慕。可得细细比对,慢慢挑。”
“也不能太慢,最好年底就把人定下,明年过聘行礼,后年哀家就抱上重孙。”
“是是是。”
“......”
由于李恒铁了心地只往嘴里送大米饭,一不留神就噎住了。他把饭碗撂下,一只手握拳挡在嘴上,低头慢慢顺气。
德桂和高太后聊得专注,顾不上奉茶。琴心一看,好家伙,太子爷噎得都快翻白眼了,赶紧把自己手边的一碗蜜瓜露递过去。
凉凉甜甜一入口,嗓子眼里的米饭团这就顺了下去。缓过气的李恒瞥了眼琴心,见她神色如常地正专心布菜,也就没再说话。
用过膳略歇了歇,高太后领众人在庭下走动消食。等回了屋,难得今天精神头大,身上不困乏,便拉李恒倚窗坐下,祖孙俩品茗对谈,解惑朝堂诸事。
如意起床晚,这会也不觉得困。她躺在凉塌上来回翻腾,实在闭不上眼,索性起身下地,拉琴心玩起捉迷藏。
你找我藏的玩了两三圈,她又扑到李嬷嬷怀里撒娇捣乱,最后觉得没意思,趴到高太后膝上,央求出去玩。
御花园已装点齐全。长案连排的竹架,悬着造型各异的走马花灯,彩绸缠柱结花攀梁,再加上满园菊色,隆重不失雅洁。
如意背着小手溜达,垫脚摸摸花灯,伸手扣扣绸布,一脸的索然无味。
李嬷嬷轻叹了口气:“年年都是如此,的确没什么意思。”
这是琴心头回在劳役所以外的地方过节。第一脚踏进御花园时,倒觉得还好,张灯结彩的也算热闹。
不过再仔细一看,就发现还不如宸王生辰那日花样多,难怪让人觉得无趣。
她曾见识过城隍庙灯会的繁华壮景。
行路两旁,彩灯通明。酒肆喧闹,整夜不闭。临街支的小摊,点心瓜果,凉水冰酪一应俱全。也有摆卖小零碎的,面具糖人,草编首饰......
再有火戏、猴戏,变脸、各自搭台献艺,甚至还能见到黑发棕肤的异国舞姬,闭着眼睛,在人群前旋转跳跃。
能玩得也很多。击缶套圈,投壶射标......大人小孩谁经过,都忍不住上前一试身手。
世人都说皇宫大如天,可比起外面,再大也不过是块四方天。
晃悠悠地在御花园里转了两圈,如意嘴角一垂,怏怏而返。
回了慈宁宫,高太后和李恒还在说话。见如意耷拉个小脑袋,免不得问了一嘴:“这是怎么了?”
琴心把在御花园的情景说完,顿了顿,最后蚊鸣般添了一句:“郡主要是能去外面看看,就好了......”
高太后当即眼圈一红。
她不是没惦记过,要趁自己身子骨尚且硬朗,带如意去外头走一遭。见见这万千世界,瞧瞧这大好山河。
可从前如意体弱,总是发蔫,一天到晚窝在宫里睡觉,就像一只小病猫,所以才迟迟未能成行。
一提这事,新仇旧恨,立刻涌上高太后的心头。
如意为什么发蔫?因为贱婢作恶。
贱婢是打哪儿冒出来的?郑贵妃引荐。
郑贵妃怎么来的?皇帝带进来的。
‘高氏十万个为什么’刚捋完思路,一扭头又看见坐在对面的李恒,更是气冲脑门。
皇帝一天天的,只顾守着郑贵妃母子喊亲的热的。哪一年为太子正经祝过生辰?这样的破宴席,恒儿还得硬生生贴脸陪坐着,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委屈!
老祖宗一拍桌,当即宣布:宫宴不去了,让李恒带着如意出宫逛灯会。
如意一听要出去玩,高兴坏了,直跳脚拍手。
李恒觉得不妥。
虽说这宫宴于他,本就是硬着头皮的尴尬。可说到底,这里面始终带上他生辰的事。今晚满朝群臣都在,自己若不去,他父皇怕是气闷。
高太后轻蔑一哼:“你父皇总把一家亲挂在嘴边上,如今正是考量他的时候。既是一家人,这点小事哪值当气闷?”
不过转念一想,她觉得大孙子说得在理。要真是一声不吭直接缺席,不光惹他父子俩更有嫌隙,还会在一众臣子面前落下话柄。
思虑一番,高太后又道:“恒儿顾着礼节周全,那就随哀家过去点个卯,咱祖孙俩坐个一半刻,等开了宴再走就是。”
眼见就要成行,德桂赶忙附在高太后耳旁,悄声道:“太后,天黑人又杂,奴才怕是不妥。”
高太后摇首:“无妨。民间灯会花灯万盏,自是亮如白昼。你一同举灯跟着,再多揣上几根银烛。”
话毕,让李嬷嬷和琴心先带如意回宫,换套轻便衣服再来。
临走时,高太后又道:“丫头这身,一瞧就是宫里的制式,回去也换了罢。”
琴心有些发愁:“奴婢没有可换的衣服......”
李嬷嬷捅了一下她的腰窝:“怎么没有,吴娘娘不是给你新做了一套?”
高太后来了兴趣:“哪个吴娘娘?”
“霞映宫的那位。”
高太后颔首一笑。
吴妃的母家乃江南织造大户,那一双巧手,做出的衣服必是好看。
御花园的宫宴仍是老三样:舞姬美酒珍馐。
来的臣子和家眷不少,手里拎的贺礼也丰厚。都是老规矩,中秋献贡一份,太子生辰一份,再有个别巴结太后或者贵妃的,还要多提一、两份。
皇上见高太后只携太子入席,不禁问道:“难得今天热闹,怎么不见如意?”
“在慈宁宫睡了,别喊她了。”
皇上点点头,表情略见怅然。
开了筵,祝完酒,舞乐正欢。见身旁的高太后哈欠连连,皇上赶紧展开关怀:“母后若是困乏,不如回宫休息?”
高太后看着一侧坐立难安的郑贵妃母子,挑眉故意道:“这大好的日子,哀家离席太早不好,还是再坐一坐?”
皇上笑回:“日子再好,也没有母后的凤体安康要紧。”
高太后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朝席间的李恒一挥手:“今儿月色好,哀家让恒儿陪着走走。你们乐你们的!”
郑贵妃和宸王一听,差点没绷住笑出花来。
宫人掌了七八盏灯,引高太后和李恒回宫。一路上,她紧紧地攥着李恒的手,每一步都迈的很稳。
如意正在屋里对着铜镜臭美。她换了身荷粉配月白的纱裙,李嬷嬷又给盘了对双髻,一边一个珍珠流苏,既活泼又可爱。
见皇祖母和恒哥哥回来,她欢天喜地的蹦跶到二人面前,连转好几个圈。
高太后笑道:“我们如意真好看!”。
抬眼再一看旁边的琴心,不觉一愣。
青丝绾作垂挂髻,垂梢散落披墨云。
这些日子琴心在萃芳斋吃得好,人匀称起来,脸上也有了润泽。
她第一次如此打扮,心里羞怯,不由一直低头扣手。两颊微微发红,像染了几分薄醉似的。
李恒突然想起,那日她卧倒在荷花池畔的模样。
“恒儿觉得呢?”高太后轻声问道。
他看着那脑袋两边,晃得眼疼的牡丹步摇,把脸一扭:“不好,怯懦不胜。”
琴心顿觉脸上烧烫,微微抿嘴,把头低得更深。
高太后的嘴动了动,深运下一口气,把那骂人的冲动压下来。
一转脸看见德桂,努嘴挑眉的似有嘲态,于是撒气一般,狠狠拧了把那老太监的耳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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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八月十五(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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