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顾妈妈和郑贵妃在慈宁宫里一唱一和的演完双簧,高太后才意识到,自己‘升堂审案’这个决定是错的。
面对这种毁人清白的无稽之谈,她本意是要狠狠地给作妖的‘郑派’当头一棒,却忽略了最不愿与外人道出的隐秘。
真是人老了,脑子偶尔跟不上脾气。
高太后当然明白,牵袖子这事是有合理原因的。只是这原因,她不能直接说出口。
李恒的眼癔,第一次发作是在十岁。
这病白天或是在亮堂的地方没有半点影响,只有在光线昏暗时,才会让人暂时性的失明。
惊慌失措的小李恒惟一的反应,就是不想让父皇知道。他怕终日吹胡子瞪眼的父皇会责备怪罪,甚至更加疏远自己。
彼时郑氏的儿子李怀册封,皇上脑筋错弦似的赐了个‘宸’字。宸者,位极也,无端引来朝堂一场风波,许多惯会见风使舵的小臣,思量着太子不受宠,竟琢磨起国本的风向。
若是太子患有隐疾之事传了出去,只怕会给一直虎视眈眈的‘郑派’白白送上一枚胜券。
利弊权衡之下,这事便被祖孙俩一直瞒到今日。除了近身伺候的阚德桂外,宫里再无旁人知晓。
现在高太后得想办法,既要守住秘密,也得保下这两个孩子的名声。
尤其得留神琴心。
这孩子是个本分人,太子的事定不会到处乱说。可怕就怕在太过本分,心眼忒实,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一会准要吐露出去。
“听来听去,哀家唯独听出一件事。恒儿与琴心虽是拉着衣袖出来,可隔着布料,必是碰不到什么,反倒让哀家觉得,二人都是重礼之人。何况方才顾婆子也说了,暗巷背阴。想来不过是路不好走,相互作个搀扶罢了。”
高太后说话时微微侧头,向旁边的琴心递眼色。
然而,一脸懵态的琴心注定是接收不到高太后的信号的。她刚才听着顾妈妈与郑贵妃满嘴‘礼法’、‘风化’、‘体统’之类的话,现下正陷在迷惑的泥潭里无法自拔。
她想不通。
是,自己的确是拉了太子的袖子。可那是因为他看不见,走不得路。
就算较真,也应该说她是未经主子同意,主动上前为主子排忧解难,做了萃芳斋女官份外的事。
她可以接受自己为此挨罚,但绝不接受郑贵妃和顾妈妈的说法。
不尊礼法,有伤风化,不成体统......这些话她在宫外听过,那是街边说书的白话纣王和妲己的。
太子爷虽然冷淡,但绝非暴虐昏聩之人。而她这搓衣板一样的小身形,更是化不成狐狸精的模样。
郑贵妃柳眉高挑,冲着顾妈妈佯装嗔怪:“既然太后这么说,那妈妈你就权当自己老眼昏花。想想也是,别说在外头,就是在宫里,也有个‘留不留’的时候。太子若不愿意认,那便不认,随他去吧!”
高太后自是不痛快,正欲发作,一直沉默不语的皇上开了口。
他语气颇为生硬,阴沉着脸问李恒:“你到底有没有......和那小宫女行苟且之事?”
皇上心里也不痛快。
他其实根本不在乎太子到底有没有‘当街宣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就得了,不想这事居然成了两个女人间的一场辩论赛。
一个是亲娘,一个是亲爱,皇上一下就烦闷到了极点。他现在只求赶紧听个准信,速速了解这场争论。
本打算打趣似的,开个玩笑揶揄两句,从而把事搅和圆满。可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要是在人前与太子说话,那皇上的脸就不由自主地拉得老长。
李恒登时怒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的父皇打量。他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眼里满是愤怒与不屑。
他实在想不到父皇会如此轻视自己,竟把他视作可以随意在巷子里与人行那苟且之事的登徒浪子!
本打算别过头去不予理会,却看见琴心眼眸里的惊慌,便冷言道:“父皇就算不顾念儿臣,也不能枉送别人的清白。”
皇上没想到太子敢这么和自己说话,顿时气的恼怒:“朕是在问有没有,你只答‘有’还是‘没有’!”
郑贵妃连忙挡呛劝和:“这种事让太子如何回应,皇上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那旁边不是还有个脸红的,她一准清楚。说不定啊,还巴不得让人赶紧发问,也好讨个侧妃良娣做做!”
她边说,边拿帕子掩嘴,笑得一娘娘的丝端庄也没有,倒像是个什么楼里的老鸨子。
琴心的脸烧得就像一壶刚做开的热水。她虽不谙男女之事,却深知‘苟且’二字的轻重。平白无故地被人泼了这一脑门子的脏水,急得眼泪打转。
人一激动,话就跟甩飞镖一样出去了:“娘娘您可别胡说八道啊!”
‘郑老鸨子’顿时气得花容失色:“大胆,竟敢顶撞主子!”然后她又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本宫知道了,这分明是撞破你的心事,心虚了!”
琴心感到无语。堂堂一个贵妃,居然跟个低龄幼儿一样胡搅蛮缠,简直令人发指。
再一想这摊烂事的因由,她又忍不住瞥了一眼李恒:这么大的误会,太子爷怎么也不知道分辨!
皇上不愿意再这么缠在女人堆里,于是一挥袖,朝琴心发问:“你说,到底在暗巷里与太子发生何事?”
还能发生何事,难道您不知道您大儿子晚上看不见路,所以本小宫女才会日行一善吗?
心里赌气归心里赌气,实际可不敢这么跟皇上叫板。琴心刚准备规规矩矩地把事情原委和盘而出,却突然想到了高太后的反应。
太子有眼疾,太后老人家一定知道,不然昨天不会几次三番的强调要多带烛火。那她也一定知道,现在郑贵妃说得都是‘无中生有’。
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点破,反而一个劲儿地说什么‘路不好走’、‘相互搀扶’。
琴心悄悄倒吸了一口冷气。
难道......太子这事,皇上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她禁不住飞眼扫了一眼李恒。
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那么的超脱、淡漠。琴心忽然很怕,怕一眨眼太子爷的后脑勺就生出一轮佛光,就此羽化登上极乐天。
李恒确实无所谓,琴心只要如实相告,便可证得清白,也算没有被自己拖累至深。
他已做好被当众揭穿秘密的准备。
郑贵妃一瞧,这俩人一个望着一个,还真有几分古怪,猜想是不是自己这回真的押到宝,正好撞破一段风月。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赚了!
她顾不得压住嘴角的上翘,赶紧一通添柴浇油:“这么半天不回话,想来是女儿家害臊。”
琴心知道,所有人都在等自己开口。她顶住莫大的压力,沉下心开始飞速思考。
她自然是选择站在太子爷与高太后这边。不为别的,只为这祖孙俩与郑贵妃不同,即使有事相瞒,也绝不是害人的心思。
既然高太后说的是‘路不好走’、‘相互搀扶’,那自己可以就此编出个合理的借口。
当然,做戏就要做全套,有理有据才能说得通。
琴心免不得瞥了一眼李恒,神情里隐着几分悲怆。
太子爷,得罪了!
就如同下定什么极为重要的决心一般,琴心先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奴婢是穷命鬼,享不了大福。昨日跟着主子们出宫,换了身新衣服。本来心里美滋滋的,不想新衣服没穿惯,那巷子路又窄,结果脚底下一绊蒜,自己摔扑出去不说,还推着太子爷摔了个狗吃屎。”
李恒倏而眉毛一皱:谁,摔了个什么?
“太子爷英明神武,这种事怎么好传出去。可他脚崴的生疼,走路一瘸一拐的。奴婢心里有愧疚,这才赶上去搀扶。太子爷是主子,奴婢哪儿敢冒犯主子的尊体,只得牵着袖子往前走。”
“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叫人去萃芳斋取那衣服过来,看看裙摆是不是有奴婢踩得脚印子。”
这话倒不是做戏。吴娘娘做的衣服哪都合身,唯独胸口大了些。
那齐胸的裙子略显艰难地趴在她平坦的胸前,随着步伐一个劲儿的往下掉。这一路上,她可没少偷偷往上提。
慈宁宫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最后是皇上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赶忙把头一撇,摆手道:“罢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朕姑且信了!”
郑贵妃见事态有转,连忙道:“皇上别被这花言巧语糊弄了!臣妾可听闻,太子与这小宫女早有联系。仔细想来,琴心确是太子安排到萃芳斋的。若这两人真是有些什么,那岂不是拿着郡主当幌子,好日日相会?”
高太后抬起把桌上的一杯汝窑茶盏,往地上咣当一砸:“当真是末伏未过,贵妃中了暑气犯了迷也不自知,竟敢在哀家面前说这等邪话!”
“皇上,皇上您最是关心郡主......”
郑贵妃充耳不闻,只轻轻柔柔地朝眼前一身团龙青衫的男人央求。
她手里可有顾妈妈说的猛料,不放出来怎么能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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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升堂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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