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妈妈对郑贵妃来说,除了是抚育自己的恩人,更是牵姻赐缘的贵人。
昔年若非乳母不惜余力地巧搭人脉,今日的她说不定只是个殷实人家的娘子而已,又哪里有这登天的荣华富贵。
恩贵并重之下,郑贵妃对其从来都是最信任的。所以当顾妈妈言之凿凿的与她说完‘猛料’,她脑子连一下也不肯转,便把事情原封不动的在慈宁宫抖落出来。
“满宫谁不知道琴心喜欢紫苏焖鸭?她去到浣衣局没几日,东宫就立马赏了这道菜,岂不正是有情?太子素来孤傲,断不会主动如此,必是受了这宫女的勾引!”
娇柔柔的语气笃定,还有种莫名的得意。
高太后当即翻了个白眼,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而一向帮她说话的皇上,也在用略微异样的目光打量爱妃。
这就像小孩点炮竹,紧张兮兮地捂着耳朵等了半天,不想却是个没声的蔫炮。
夏冬俩季,正是宫人劳作最辛苦的日子,各宫都有不少赏菜赏汤的事,主要是表个体恤关爱之意。别说是太子宫里,就是年岁小的宸王都送过。
宫里重视养生,所以夏季多送的是绿豆汤,紫苏鸭肉这类,解表开胃。而冬季则是豆浆,萝卜羊肉等,滋润温补。
拿这事做文章,就像在饭馆里找两个点了一样菜的人,按着他们的脑袋说有奸情一样不靠谱。
琴心不懂这些。她听到郑贵妃一口一个‘勾引’,心里既委屈又恼怒,又无计可施。只得强忍着眼泪,耐住性子认真地解释:“殿下赏菜那回,奴婢受罚没吃上,所以才会一直惦记,并非喜欢......”
正费力说着,却听‘啪’地一声惊堂木似的震响,屋里人心头皆是一颤,不禁齐刷刷抬眼相看。
李恒手边的案上,溢出些许茶水,颗颗水珠倒影出那一张沉得犹如暴雨将至的侧脸。
他站起来,直勾勾地盯向郑贵妃,眼神凌厉得让人胆寒。
横行惯了的郑贵妃从未觉得如此害怕,仿佛此刻的太子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闷葫芦,而是一头陌生的猛兽,屏气凝神地做着捕杀前最后的审视。
她不禁挪了挪腰板,将身体微倾向皇上。
“闹够了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极具震慑,郑贵妃不敢作声,肩膀控制不住地往回缩,垂眸慌乱闪烁。
李恒唇畔浮起一丝轻蔑。他收起那尖刺般的目光,转而朝向琴心,语气不再冷冽:“走,我与你同回萃芳斋,去看看如意。”
她为他说了谎。
琴心的那点出息他还不知道么。胆子小的就像个老鼠,就差把‘怕死’两个字刻到脑门上。
可就是这么一个成天把‘不合规矩’、‘奴婢不敢’挂在嘴边的小宫女,方才却在皇上面前一通扯谎。
看着她编瞎话时眉飞色舞的样子,李恒的心底闪过一丝柔软。就像不知从何处飘来一叶白羽,轻旋着落到指尖,让人凝神不已。
这柔软让他对眼前的一切更是愤然。郑贵妃那一副张牙舞爪的得意神情,让琴心卖力的辩白显得那样卑微。
作恶的动动嘴皮,无辜的苦费心力。
他熟知这宫墙里的不公,即使身为太子,也不免有个不得不忍,不得不让的时候。
但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她不知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会决定顶着欺君的风险为自己保守秘密。这样的挺身而出,他李恒又怎么能辜负?
他要带她走,不让她继续受这无端的诬陷。
琴心听了李恒的话不免一怔,淡唇微启,没有出声也没有动身。
她当然想回萃芳斋。受了这一下午的委屈,她想如意,想李嬷嬷,甚至想那只叫‘糕糕’的小白兔。
然而,在座的都是宫里头最重量级的大人物,又是皇上,又是太后的,她身上那点品阶连半点渣子都不算,哪敢随便动弹?
何况从进门开始,泼到她身上的脏水不是‘苟且’就是‘勾引’,仿佛她琴心是个该千刀万剐的妖女,让她头皮发麻,眼前发懵。
若不是吊着口气强撑,她一早就要掉下两行清泪。
她暗自悔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搀这一口紫苏焖鸭,招来这档无妄之灾。也不知道刚才自己的解释,到底把事说清楚没有。
她实在害怕,要是就这么随太子爷走了,郑贵妃和皇上可能会扣她一顶‘戴罪潜逃’的大帽子。
李恒见她神色犹豫,便知她不敢。于是几步走过去,一把薅起袖子,把她从高太后身后提溜出来。
他拉着她的袖子,虎步龙行一般来到皇上与郑贵妃的面前。午后日辉透过纱窗西斜打进来,落到李恒清冷俊逸的脸庞上,有一种不可小觑的轩昂气度。
他的话音坚定,字腔端正,隐隐还有几分挑衅:“正因我二人清白磊落,遇事才会隔袖相助。唯心思不净的龌龊小人,入眼皆是腌臜!”
说罢,他拉着琴心径直离去。
***
一前一后,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映在青砖上,
李恒带着琴心,正快步朝萃芳斋奔去。
他个子高,腿也修长,一步快赶上琴心的三步。好在他仍攥着她的袖角,倒是不用担心她会因跟不上而消失在哪个拐角。
琴心今天穿的是那身咸菜绿的宫服,衣料比灯会穿的要粗糙许多,握在手里的质感更为强烈。
他想起在暗巷时,对方牵自己时的稳稳力度,手上便不自觉地又握紧一些。
轻柔如飞花点水,踏实如古木盘根。李恒忽然产生一种古怪的想法,他觉得手里攥的仿佛不是一角衣袂,而是一段丝线,缠系在心里的某个地方,隐隐牵动着心跳。
他忍不住侧过脸,用余光偷偷打量她。
此时的琴心,一路疾行已是微喘连连。
方才在慈宁宫,她见太子爷神色语气俱是凛然,于是脑子一白,懵懵懂懂地由着他把自己拽了出去。
现在迎面的小风一吹,她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殿.....殿下......”
前面那个埋头苦走的高大身躯没有任何反应。
她略稳了稳呼吸,添上几许气力叫道:“殿下......”
还是没有反应。
“殿下,殿下!”
琴心急了,想出提个赖招。她双腿一屈,原地蹲下,再把重心后移,发力把自己往地上坠。
太子爷这才反应过来,当即驻足回望。可他收脚还是晚了,只听一声细微的异响,像是琴心肩袖的缝合处崩了线。
两个人尴尬相视。
李恒怕瞥见什么不该见的,猛地把头侧到一边。好在宫服质量上乘,琴心略一翻看,确认只是虚脱了几根线,并没有裂开。
趁这机会,她鼓起勇气道:“请殿下先去萃芳斋看郡主吧。奴婢......奴婢要回慈宁宫请罪。”
他俩就这么撂下一屋子人跑了。无礼、冲撞、不合规矩、胆大妄为......这些词现在一个个在心间冒出来,让琴心一阵阵发慌。她觉得自己得回去,至少挣个态度端正。
不知怎的,李恒就见不得她怯懦的样子。他暗自压下恼火,淡漠道:“我是太子。”
琴心咬紧口槽牙:“是,殿下是太子,可奴婢不是。太子可以一走了之,奴婢不行......”
听着她蚊鸣一般的回话,李恒突然觉得有些受伤。
难道在她眼里,自己竟是一个没有担当的肖小之辈?
琴心又好言相劝:“等殿下气消了,还是和皇上与贵妃和解吧......哪怕是假装的也行。今天这事贵妃是不对,可谁让她现在管家呢。俗话说君子报仇......”
李恒一愣:怎么你还反倒劝解起我来?
她绒眉浅蹙,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真诚地在传授太子爷‘扮猪吃老虎’的道理。那娇憨的模样映在李恒的眼里,让他禁不住心头一动。
他略微俯身向前一倾,让自己更靠近她,然后一字一顿道:“我,是,太,子。”
不知道是对方扑到脸上的温煦气息,还是他柔若秋水的深眸。琴心瞬间觉得脸上发烫,忍不住一躲,向后撤出半步。
她大脑停转一般,根本顾不上思量,只能胡乱点头道:“是....您是太子......”
“所以......你还怕我护不得你?”
太子爷喉咙微动,那低沉的声音传到琴心耳畔,让她感到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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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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