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枚铜板叠合着,被一只温润的手掌包围。其中某一枚贴得最近,圆形的边沿在掌心轻触,是一种李恒从未有过的体验。
由于轻微的洁癖,他很少碰钱。身为太子,需要用钱的机会微乎其微。就算有也都由宫人代劳,自己从来不摸。
小时候在接受完陆皇后的思想德育教育后,看着面前排排坐的黄金白银铜钱,李恒对它们的用途及意义感到由衷的敬畏,可又控制不住地有点嫌弃。
大到一块金元宝,小到一枚铜钱币......这得经过多少人的手,流过多少地方,最后才汇到自己家的国库里?
这种想法对李恒产生了颇深的影响,所以当琴心把铜钱展在自己眼前时,他大脑一顿,习惯性的反应便是等着德桂收钱。没成想老太监一抬手,竟势作要打。
情急之下,李恒也分辨不出自己是因为不愿意听见手掌的重击声,还是铜板掉到地上的啷当声,总之他破天荒地将钱敛进了自己的手里。
现在再回想起琴心那憨傻的神情,他心下觉得好笑。她莫不是想拿这三文钱打发自己,拿他当小孩哄?
受到这样的轻视,他是不是应该觉得生气?可心里怎么却是轻飘飘的,一丝柔软悄然倾覆而来,如同身置一场好梦,缠绵留人。
李恒清楚的知晓那柔软的来路:方才拿铜钱时,他的指腹略微划过她的掌心,脂滑如玉,软糯似棉......
这种深埋心脉的触感被唤醒,便一发不可收拾。思绪犹如一匹脱了缰的疯马,不受控制地往其他方向甩头狂奔。
铜钱是她从袖管掏出来的,估计装钱的荷包便是放在袖子里。那是贴着小衣,还是......直接贴着胳膊?
然而无论怎么放,都是在外衣的下层。这个区间是衣带暗自拢香的幽境,是正人君子绝对不敢多想的禁忌。
说起来,她身上好像从未透露过熏香的味道,也没有飘散过脂粉味。这人清淡的像是一盏白水,被灰戚戚的宫服一罩,显得更是无滋无味。
那......
那宫服之下会是什么味道?
他就这么被自己不可告人的浮想搞红了脸。
非礼勿想。
这四个大字扑面而来,让李恒瞬间觉得,自己怎么跟个大变态大流氓一样猥琐不堪,真是白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
然而越不能想的,越是想得厉害。
那......
那铜板上会不会沾染一点她的气息?
“爷,净净手吧。”
耳边兀地传来德桂的声音,把他拉回到重阳午宴。缓过神,他发现眼前赫然摆一个黄彤彤的铜盆,从水面微抖的浅浅涟漪可以判断出,宫人已经端着跪了许久。
看来自己走神的厉害。
李恒忍不住想用轻咳来掩饰心虚。手刚要伸到唇畔,却感受到铜板的存在,那种脸红心跳的想法骤然跃起,再也摆脱不下。
于是他略一垂首,把拳头内扣着凑到鼻尖,一边假意促咳,一边趁机轻嗅掌心勾人的奥秘。
随呼吸漫进鼻腔的,是一股世间所有铜板都有的铜臭味。
这人的羞耻心一旦跨线破防,后面也就再无畏惧。确定过铜钱就是铜钱味以后,李恒的眉间大大咧咧地划过一丝怅然,接着气定神闲地扩开自己的荷包,将铜板溜放进去,这才若无其事的洗了手。
这黛蓝织锦的彩绣荷包,便是他生辰收到的那枚。
他一直把它悬在腰间当作装饰,今日还是头一次回归其本来的用途。原本空荡荡的荷包有了些坠感,引得他忍不住伸手摆弄。
然而荷包的抽绳短,系在腰带上人再坐下来,悬落的位置就无限靠近大腿根。所以李恒这个扣扣索索的举动,从侧面看起来便略有尴尬。
目睹全程的德桂,已经惊得快把舌头咬下来了。他现在思绪如麻,两撇长眉拧巴在一起,眉心凹皱着,像被从天而降的屠龙剑砍出一个大坑。
这是几个意思......?
德桂家里穷,早早就被家里送进宫做了太监。那会不着调的先帝爷还在世,正是肆无忌惮嚯嚯人间的时候。他那会常听宫里的老人说,先帝爷一开始不这样,是大婚前受了某个妖孽宫女的引诱,才一步一步走上荒淫无度的不归路。
听说世间有种血缘现象,叫做隔辈随。儿子不一定像爹,孙子却像极了爷爷。再一细琢磨太子的眉眼,确实有那么一丢丢先帝爷的风流......
此时的德桂暗自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为陆皇后去世前的托孤人,使命感和责任感让他急得团团转。
他十分肯定自己不是在小题大做。太子不仅碰了琴心给的铜钱,他他他还偷偷摸摸的闻,闻完了就开始旁若无人的摩擦摩擦!!!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稳重清冷高贵克己谨慎知礼的太子爷吗?!
可要说琴心那死丫头,长得清汤寡水的。这样的人,真的能引诱得了人吗?别再是自己想错了?
德桂忍不住斜眼打量,却没在如意的身旁找到她。他将视线收回,不经意见又瞟了眼李恒,登时头皮都炸麻了。
那略微侧沉的深眸,也在朝相同的位置寻寻觅觅......
没错!
就是他阚德桂想的那样!太子就是被那小宫女给带跑偏了!
气恨不已的阚公公暗下决心,他必得想个法子把这不对劲的苗头彻底碾碎。
考虑到在座众人皆是一早起来攀山,肚中早已空旷,皇上也没说太多的场面话。不过是举一杯清酒,略表两句佳节感慨,再祝高太后凤体安康,随即便开了午宴。
李恒不饮酒,所以他和如意一样喝得是山梨桂花露。这会琴心仍是不见踪影,高太后便拨了自己的宫人过去伺候。
心里纳闷,再加上这一桌子菜并非平日里吃惯的,过于追求烹饪技巧,肉做得清淡无味,菜却道道过了荤油,吃起来味道古怪。于是李恒动筷的手也就发懒,只略食了几口千金碎香饼子。
然而嘴刁的不仅他一个。
旁席的如意也是托着腮,盯着食碟两眼涣散。唉声叹气间,不时回头往身后的小门张望,嘴皮一动一动的,口形好像在嘀咕‘琴姐姐’。
丝竹弦乐轻声漫扬。席间宸王自告奋勇地走上前,脱口而成一首七绝诗,博得满堂喝彩。这热闹只消停了一会,吴娘娘又笑盈盈的起身祝酒,顺便把同行的四五个官家小姐,挨个点出来露脸。
有吟诗的,有写字的,还有泼墨作画的......甚至太常寺卿家的小姐还展出一副两米长的红叶青山卧佛绣图,说是半个月前制成的。
高太后眯眼笑道:“吴妃最懂这个,来瞧瞧手艺如何?”说完,她又递了个眼色给李恒。
那样精巧的彩线布色,错落有致的针脚,李恒想起之前吴娘娘说过的江南绣坊技艺,知道这样的作品,至少得二十年以上的功底。再一看吴娘娘笑得有些勉强,更是一下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他父皇在御园门口说的‘节目’。
李恒觉得索然无味,饮下一盏花果露,扭头去看如意。却见侧墙小门的珠帘半掀,从里面陆续走出几个低着头的宫人,依次走到各人席前上菜,唯独空下李恒那桌没有。
吴娘娘含笑道:“这一道便是今日的压轴大菜‘入炉羊头签’了。”
话说完,只见一个倩丽的身影从小门款款而至,后面跟着一个垂首捧着瓷盘的纤弱宫女。
“臣女刘碧君,参见太后皇上。”
原来压轴的不光是羊头签,还有这场宴席的主厨。作为副相家的小姐,自然有揽下这桩差事的能耐,提前一天带着家厨食材上山准备。
高太后冷眼打量着亭亭玉立的可人儿道:“哀家听闻,这羊头签用料最为奢靡,只用羔羊面的两颊入馔,其他皆弃。今日这一道,不知要消耗多少?”
对方温婉一笑:“回太后的话,因臣女对膳食略有研究,特命人以古法调羹烹制,保证各部位的肉质鲜嫩。所以这道菜并非只用两颊肉,不过消耗羔羊两只。”
以人数来说,这么多人才用了两只小羊,着实不算浪费。见高太后神色赞许,皇上放下酒杯,故作疑惑:“怎么唯独太子没有?”
刘家小姐柔声细语道:“回皇上的话,太子不喜荤食,臣女特意用羊油炸制的面片仿制了一道‘面羊头签’,这会儿正要相呈。”
站在身后端盘子的小宫女挪开步子上前献菜,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李恒认了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手上的每一个动作,眼里满是狐疑。
“琴姐姐!”如意也认出她来,高高兴兴地颠过去撒娇道:“我想你啦!”
于是,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就从那盘‘面羊头签’转移到了琴心的身上。
高太后十分不解:“你不好好跟着如意,怎么去给人家端上菜了?”
刘家小姐这才知道,自己从后厨带出的宫人竟是郡主的女官,忙不迭地解释道:“太后恕罪,臣女不知这位是郡主的女官,只是见她在后厨出现,衣着又与旁人无异,还以为是......”
还以为是后厨的粗使宫人。
琴心怕因为自己给别人惹祸,也解释起来。话没说上两句,却被一旁的如意打断了:“菜菜呢?”
还在后厨水池子上放着呢。
刚才如意要吃自己挖来的野菜,琴心便去后厨清洗。野菜沾的泥土多,所以洗得慢了些。不想刚洗完,就被个管事的硬拽过去,二话不说往手里塞了一盘热菜,赶鸭子上架似的让她赶紧跟出去。
这会手指头还被烫得有些发红,她琢磨着一会到后厨取野菜,得拿凉水好好冲一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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